大哉问——“礼之本”

——《论语》学习之3·4·1

【原文】林放问礼之本。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

【白话】林放问礼的根本是什么?孔子回答说:“你这个问题问得真是好啊!礼,与其铺张浪费,还不如俭朴。拿丧礼来说,与其仪式周全、隆重,不如发自内心地真正哀伤。”

【思考之一】林放是何许人?

林放,字子丘(邱),春秋末期鲁国人,故里可能在今山东新泰市放城镇,约与孔子同时代。

关于他的身份,历来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是孔门弟子,甚至说他是72贤之一,但无论是《孔子家语·七十二弟子解》,还是《史记·仲尼弟子列传》都没有林放的任何记载。关于林放一些少量记载均出于汉代以后。

据传,林放终生不仕,隐居泰山,所以当季氏去祭泰山之神时,夫子发出“呜呼!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的感叹。他虽未列孔子门墙,却堪比登堂入室!或许正是林放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却问了孔子一个震古烁今的“大哉问”,他才一直被世人铭记;也许正是孔子对林放的这一赞(本章“大哉问”)一叹(本篇第六章“呜呼!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千年以后,林放被“破格”许为孔门同道。也许,正是将林放这个无名小辈来学习“礼之本”,更对比出鲁国卿大夫季氏以及三家的僭越无礼,这也许正是《论语》编纂者的良苦用心吧!所以,唐玄宗李隆基追赠林放为“清河伯”;宋真宗赵恒又下诏书追封他为“长山侯”。后来,林放得以配享孔庙,享受了孔门优秀弟子的待遇。

【思考之二】林放问礼之本。孔子为什么说“大哉问”?

在春秋末期那个礼坏乐崩的年代,一个无名小辈——林放却来向孔子请教“礼之本”,孔子的反应是非常的热烈!想必夫子有点始料不及——在这样的时代,居然还有人与自己同频共振,会提出此等的“大哉问”

朱子《集注》曰:“孔子以时方逐末,而放独有志于本,故大其问。盖得其本,则礼之全体无不在其中矣。”孔子认为当时的人们普遍追求一些细枝末节的问题,而林放却独自专注于礼的根本之道,大概是因为,一旦把握住了事物的根本,那么关于礼仪的全部内涵也就自然而然地包含在其中了。

夫子为什么用了“大哉问”三个字还加上“!”呢?想必不是“小哉问”,如果是小问题,孔子的反应就不会如此。揣摩圣人心意,不外乎有以下三方面原因:

一是对林放的器重。违礼的行为,几乎人人讨厌,譬如看到有人口出粗言,不尊重老人,大家都会反感,也会发表各种议论和批评,但事情过了也就忘了。而林放问到礼的根本,显然不是偶尔的触动,而是长期的关注,且经过深入的思考,才想要去寻找礼的根本,也就是礼节、排场背后的意趣,这就符合了圣人“不愤不启,不悱不发”施教的前提。《大学》有云“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每样东西都有根本、有枝末,每件事情都有开始、有终结。明白了这本末终始的道理,就接近事物发展的规律了。林放居然能如此想,所以孔子才给予这样高的评价。

二是礼本身的重要。礼是人类社会的支柱,《乐记·乐论》说“礼者,天地之序也。”先王取法天理,顺应人情,而制礼作乐。《中庸》说“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左传》强调“礼,经国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者也。”礼的四大功用,是可以治理国家,稳定政权,安抚百姓,并有利于后世子孙的。《礼记·曲礼》说“夫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也。”所谓礼,是用来确定人与人之间的亲疏,判断事情的疑似难明,辨别事物的异同,分辨是非的。“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分争辨讼,非礼不决;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道德仁义,没有礼就不能成就;教导训诫,没有礼就不能完备;分辨争讼,没有礼就不能断定是非曲直;君臣上下、父子兄弟之间,没有礼就不能确定尊卑名分。“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今人而无礼,虽能言,不亦禽兽之心乎?夫唯禽兽无礼,故父子聚麀(yōu)。是故圣人作,为礼以教人。使人以有礼,知自别于禽兽。”鹦鹉虽然能说话,不过是一种飞鸟;猩猩虽然也能说话,不过是一种禽兽。现在作为人要是无礼,虽然能说话,不也是禽兽之心吗?只因禽兽不知礼,才会有父子共妻。因此,圣人应世,制定礼法来教化人们,使人们从此有礼,知道把自己与禽兽区别开来。

三是圣人对礼的情感被触发。《中庸》说“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孔子继承尧舜的传统,以文王、武王、周公为典范。他理想中的大同社会,就是以周公制礼作乐,人人依礼而行的那个灿烂辉煌的时代。孔子说“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到了晚年还慨叹“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而鲁国是周公的封地,伯禽封鲁后“变其俗,革其礼,丧三年然后除之”,周礼在鲁深深扎根。而到了孔子所处的时代,礼坏乐崩,是可忍孰不可忍!面对鲁国的违礼,孔子要比一般人的心情更加复杂,感受更加强烈。而现在林放这样的提问,让孔子眼睛一亮,终于有人问到这个关键点了,如同点到了圣人的穴位,引发出他的共鸣、动情和感慨,比之久旱逢甘雨的期盼已久,不知道要强烈多少倍。圣人千古一如的仁爱之心由此可见!

【思考之三】对礼的抉择,你学到了什么?

对于林放之问,夫子没有直接回答礼之本是什么,而是给出了一个既针砭时弊,又可以具体操作的回答。换句话说,在行礼的过程中,我告诉你要把握住的关节眼和关键点是什么,能抓住这些,就把握住了礼的根本了。接下来,圣人和盘托出,没有一点保留,而且非常体贴,让人听了很容易领会和操作。

“礼,与其奢也,宁俭”,——在行礼时,最恰当的是中道,不偏不倚,是最好的选择,但实际操作时,很难把握。奢侈与俭朴是礼的两端,二者都不符合中道,但如果做不到中庸,无法顾全本末时,那就要抓住重点——礼之本!在奢与俭这两种偏向中,圣人裁定,宁愿偏向于俭。钱穆先生认为:“礼本于人心之仁,而求所以表达之,始有礼。奢者过于文饰,流为浮华。俭者不及于程节,嫌于质朴。然奢则外有余而内不足,俭则内有余而外不足,同嫌于非礼。外不足,其本尚在。内不足,其本将失。故与其奢宁俭。”礼制原本是基于人心的仁爱而产生的,人们为了找到表达这种仁爱的方式,于是就有了礼制。过于奢华的人,过分追求表面的装饰,以至于流于浮夸不实。而过于节俭的人,则忽略了礼制中应有的节制与规范,显得过于质朴无华。然而,奢华的人虽然外表看起来有余,但内心却空虚不足;节俭的人虽然内心充实,但外表却显得不足。这两种情况都偏离了礼制的本质。外表的不足,还可以说其本心未失;而内心的不足,则意味着本心将要丧失了。所以,与其追求奢华,不如选择节俭。

礼的根本是仁,内在有仁,外在才显现出应有的恭敬和真诚,所以,礼是内仁的表达而已,圣人才说“人而不仁,如礼何?”没有仁心,还有礼吗?礼,也不是只有质,还有文,文质彬彬,才是礼的全貌。子贡回答棘子成时说“惜乎,夫子之说君子也,驷不及舌。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鞟犹犬羊之鞟。”本质就像文采,文采就像本质,都是同等重要的。去掉了毛的虎豹皮,就如同去掉了毛的犬羊皮一样,没有任何区别了。

“丧,与其易也,宁戚”——最后,孔子又举丧礼为例来说明。朱熹《论语集注》说:“易,治也。孟子曰:‘易其田畴。’在丧礼,则节文习熟,而无哀痛惨怛之实者也。戚则一于哀,而文不足耳。”丧礼,与其治丧的每个环节都安排周到,整个流程非常的顺畅,但很少看到有悲哀真情的流露;到不如治丧的环节上漏洞百出,流程也不象样,但有真实的哀戚悲痛忧伤之情,显然后者为胜,不多解释。

张居正讲解说:“又如居丧之礼,起初只是伤痛哭泣,思慕悲哀而已,这叫做本质。先王以为太直,始制为擗踊哭泣之节,衰麻服制之等,这叫做文。文质得中,乃礼之全体,到后来习俗日侈,却只在仪文节度上究心,而制礼之初意,荡然无存矣。”丧礼的根本,是哀伤之情,哀到极致,甚至哭不出声来。所以先王为了让民众能够把内心的哀伤,合理地表达出来,专门制定了丧礼,对哭泣的仪节,丧服的穿戴,以及入殓出殡的流程作了规范,这是丧礼的文。内有哀伤之情,外有合理之仪,这才是丧礼的全部。

钱穆先生认为:“人与人相交相处而有仁有礼。人有死生,人之相交相处,至于死生之际,而人心之仁益见,其礼亦益重。故又特举丧礼一端言之。衣衾棺椁一切治办而哀情不足,是亦不足观。故曰宁戚。”人与人之间交往相处,应当遵循仁和礼的原则。人有生死,在人与人交往相处的过程中,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人心的仁爱之情就会更加显现出来,对待礼数也会更加看重。所以这里特地举出丧礼这个例子来说明。如果丧礼中衣被棺木等一切治丧的物品都准备齐全了,但内心的哀痛之情却不足,这样的丧礼也是没有什么意义,不值得一看的。所以说,与其形式上的完备,不如内心的真挚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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