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记》新采80:王制·乐正的职分
乐正,是古代在宫廷中负责管理音乐的官职名。《尚书》记载:“夔,命汝典乐,教胄子。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诗言志 ,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这是舜帝对典乐之官夔的任命,典乐之官就是“乐正”。《尚书·虞夏传》中在描述舜帝巡狩四方时,专门有“乐正定乐名”的相关文字,这是“乐正”一职虞夏便有的明证。
《论语》中,孔子对乐情有独钟。一方面,他特别注意对乐的学习。比如“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指的就是他学习韶乐时如痴如醉的状态,比如“子与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另一方面,他特别强调和关注乐本身的教化作用。他倡导“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他还对自己“乐正”之事深感自豪——“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
人类社会的演进伴随着分工的精细化,分工精细化带来生产效率大幅度提升的同时,也伴生着其背后道义精神的消失。“乐正”之职也是如此,今人所看到的文献,只是分工精细化后的“乐正”,实际上,虞夏时期的“乐正”,肩负着更为深远的教化民众的道义。道之失,乐正也就变成普通的音乐官了。
《礼记·王制》的以下文字,为我们还原了部分“乐正”的职分,期间隐见这一职分背后的道义精神。
(一)教育大臣的教化使命
乐正崇四术,立四教,顺先王《诗》《书》《礼》《乐》以造士。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王大子、王子、群后之大子,卿大夫、元士之嫡子,国之俊选,皆造焉。
乐正的职责是推广和提倡四种立身之术,设立四类教化项目,沿袭先王《诗》《书》《礼》《乐》的教化以培养和成就士阶层。春秋两季主要开展《礼》和《乐》教学,冬夏两季主要进行《诗》和《书》研习。天子的太子与王子、诸侯的太子,卿大夫与元士的嫡长子,都是国家的待选俊士,他们都在国家重点培养和成就的范围。
(二)学校教育规制
凡入学以齿。将出学,小胥、大胥、小乐正简不帅教者以告于大乐正,大乐正以告于王。王命三公、九卿、大夫、元士皆入学。不变,王亲视学。不变,王三日不举,屏之远方,西方曰棘,东方曰寄,终身不齿。
凡具备入学资格者到了适当年龄便进入学校接受教育。毕业前,有一些不遵行教导的人,小胥会筛选出来报告给大胥,大胥报告给小乐正,小乐正报告给大乐正,最后,由大乐正报告给天子。而后,天子命令三公、九卿、大夫和元士们选个吉日,进入大学,并演习相关的礼仪,以此来让这些人受到感化,并使他们改正错误。若是有依然不知悔改的人,天子会亲自来到学校去视察。若是这些人仍然不知悔改,则天子会三天不吃肉食,然后,把这些人流放到远方,其中西方叫做棘,东方叫做寄,他们将终身被人所不齿。
这个规制很有些人文意味。一方面,入学必须遵循年龄规律,到了规定年龄才能入学;另一方面,毕业前夕对简选出的不遵行教导的学生,采用逐级上报制,先后经过小胥、大胥、小乐正、大乐正,最后报给天子。此外,对于简选出的不遵行教导的学生,天子还命令三公、九卿、大夫、元士入学对之进行最后之“挽救”。最后,对于“挽救”失败的顽固者,天子还要举行三日斋戒之礼,才能分别流放到相应之地。
佛家有“中土难生”的说法,为什么“中土”就难生了呢?说到底就是“流放制”在起作用。天子所居之“中土”,非但是政治、文化、经济中心,是宜居之地,更重要的是人人要经过教化、服从教化。以此类推,越是距离“中土”之地远的地方,越是不受天子教化的影响。不接受天子教化不是什么好事,而是天地厌弃、天地不容之人的代名词。说白了,就是被丢到极为边远的地方,任由之自生自灭。
想象一下,假定人类是一个巨大的生物种群,所谓流放者便是被赶出这个生物种群的“孤行者”。流放者便是被赶出人这个生物种群的生命,他是不被人群接纳的——人人视之为异类。
(三)毕业生就业制度
大乐正论造士之秀者以告于王,而升诸司马,曰进士。司马辨论官材,论进士之贤者以告于王,而定其论。论定然后官之,任官然后爵之,位定然后禄之。
大乐正经过对造士的考察后,把其中的优秀者挑选出来上报给天子,并把这些人举荐给司马,被举荐的人被称作进士。然后,由司马考察分析他们做官的才能,再把其中的贤者报告给天子,由天子最终确定。确定了人选后,就封给他们官职,有了官职后,再授予爵位,爵位定下后,再发放给他们俸禄。
古人也要应对应届大学毕业生就业问题,只不过那个时代的应届大学毕业生体量极小,勉强能够支撑天子的官僚系统所需。大乐正将优秀大学毕业生名单呈报给天子,这些优秀者经过司马的遴选,成为进士。司马对选中的进士进行等级考量,然后将结果报给天子,天子根据考核结果授予相应的爵禄。
(四)专业技术人才管理
大夫废其事,终身不仕,死以士礼葬之。有发,则命大司徒教士以车甲。凡执技,论力。适四方,臝股肱,决射御。凡执技以事上者,祝、史、射、御、医、卜及百工。凡执技以事上者,不贰事,不移官,出乡不与士齿。仕于家者,出乡不与士齿。、
若有大夫荒废职分内的政事,免官后终身不得录用,死了以后,也以士的礼数埋葬他。如果国家有变故发生,天子则命大司徒教导那些未被选拔上的士子们熟悉战车和兵器,凡有技艺在身者,就要考察他们各自的能力。派他们到四方进行历练,卷起衣袖裤管抖擞精神,互相比拼射箭和驾驭战车, 依靠技艺奉事公门的主要有:祝、史、射、御、医、卜及各类工匠。对于这些人,公门不会要求他们掌握第二种专业技术,也不会改变他们的职分,这些人离开本乡不再与其他士子论年龄大小。即使有官职的人家里服务,离开本乡也不与其它士子论大小。
专业技术人才是最底层的士,他们凭借一项专业技术立身为士。青年孔子是这个阶层的骄傲,他老早便将道义和自己专业技术结合起来,先后做过委吏、乘田,两项工作都做得有声有色。不久,便以知礼名士的名声名满鲁国上下。
孔子讲:“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试图通过学业,获得安身立命的饭碗,这样的学习者比比皆是。真正为了道义精神而学,多年孜孜以求而不仅仅为“稻粱谋”的学习者,寥寥无几。
大学毕业生中,较为优秀的一批,通过大乐正的推荐,大司徒的考量,天子的任命,已经获得了相应的爵禄。次一等的,则要通过学习中掌握的专业技术安身立命。正因为如此,六艺教育才十分重要,它是“士”阶层安身立命的根本。只要在“礼、乐、射、御、书、数”六个领域,能够精通或擅长一项,就算在这个阶层站稳脚跟了。
天下兴,靠科技;科技兴,靠人才;人才兴,靠教育。乐正职分,事关天下兴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