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乡|家乡的柿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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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乡,在保D的西北,是一个干旱贫瘠的小村庄。四周,是半截光秃秃的山。山顶多石少土,只在夏天,才有低矮的绿草,和一丛丛荆条遮盖黄白的大石。山腰是梯田,因收成不佳,大多种了柿子树。

家乡的深秋,是极美的,霜叶泛红,层林尽染。一进村,入目的,便是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红。你感受到的,是山野不加掩饰的热情。似十里红毯,给人一种奔往归宿的心安,又杂了初识的忐忑。

那是柿子树的颜色。鲜红的叶,橘红的果,是迎面撞来的热烈和赤诚。山坡、路边、地头、庭院内外,到处都是。一棵棵,一树树,装满眼,也充满心。

我不喜甜食,多年不曾品尝它的味道。这熟悉的红,却似染在心头,从不褪色。

若你路过,停车,伸手摘一颗成熟的果子——软到要化掉的那种,蹲在树下,饱尝柿果的甘甜。甜美的汁液,鲜脆的软籽,安慰你一路的饥渴。

你尽管细细品尝,或者狼吞虎咽。没有围栏的柿园,就这样呈现给你,用它的淳朴,款待远来的客人。

吃完,你就大摇大摆地走吧,再捎上几个也无妨。柿园的主人,也许就是一旁割草的农妇,她含笑看你一眼,低头继续劳作。或者,遇见放牛的热情老汉,招呼你再多摘几个。

不必惊异于村民的憨厚和慷慨。祖祖辈辈,世世代代,在这贫瘠的土地上,生活着的,就是这些沉默、隐忍而友善的人们。他们,贫穷,又极其富有。

是的,我的家乡,盛产柿子。因为干裂的土地,只能养活这种耐旱的树种。柿子树皴裂的皮,像极了村民下地归来的脸和手。

在这片群山环绕的高地上,勤劳的人们,用原始的工具,造出大块小块的梯田。春天,他们播下希望的种子,然后,期待雨,期待雪,期待饱满谷穗。

可是,即便风调雨顺,小麦玉米的产量,也仅够糊口。许多人家只能掺一些野菜和麦麸,才能支撑到来年秋收。

小时候吃过一种圆溜溜的面条儿,人们称之为“榆皮饸饹面”。这种黑乎乎的面,主要原料为榆树皮。制作时需先把榆皮磨成面粉状,加上荞麦面或白面和匀,然后用木饸饹床榨压,面随孔出,作细条落入水中,煮熟即可。

时隔多年,我不再记得榆皮面的味道,想来不会太令人愉快。只记得和几个孩子趴在饸饹床上,一起喊着口号用力压,再一起滚落地上,嘻嘻哈哈做一团。

饭,是勉强可以吃饱了;可是,孩子的学费、老人的医药费从哪儿来?这漫山遍野的柿子树,是村里人唯一的收入来源。人们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剪枝、灭虫,渴望一个丰收的秋天。

有些果子会提前成熟,它们颤颤巍巍地挂在枝头,裹薄薄的一层皮,给人一种晶莹剔透的错觉。在它们坠落之前,人们用缝了布袋的长杆把它们采下来。会有小贩过来树下,选光滑无伤的果子,装进挂在自行车两侧的木筐,再转手卖出。外婆把这部分收入,用作我吃爆米花和糖葫芦的专用款项。

中秋节前,外婆摘回青涩的果子,整齐地摆进大缸,倒入晾凉的温水,再铺一层柿叶,最后盖上石板盖子。五天后,就能吃到脆甜的柿子。给我留下三五个,其它的柿子,被外婆换回一块花色漂亮的布,然后,再变成我身上的新衣。

霜降后,树下树上日渐热闹,大人小孩齐出动。采摘柿子,需要两个人配合——树上的人用手,或者特制的铁钩,把柿子从枝上折下来;树下的人,要用两根半米长的木棒,撑开对折的尼龙袋,端平,仰头,迈步,准确接住落下的果子。不够机灵的人,做不了这事。

孩子们也不闲着,他们要把平安落地的果子,小心翼翼地装进筐子,两人一组抬回家。果皮容易留痕,需轻拿轻放,不然影响价钱。孩子们知道,自己的学费书费,都要着落在这些果子上。每个人的忙碌,都有足够的理由和动力。

然而,这凝结了村民全部希望和寄托的树,结出一串串亮眼的红灯笼,却一直没能照亮通往山外的路。多年以后,果子依然如约火红,树下却冷清了许多。

由于不易储存,后续加工技术也有限,大量的柿子找不到销路。而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走出大山去上学、去上班。秋收,于他们而言,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词汇。

如今,无人打理的柿子树依然在顽强地开花结果,依然会照亮山村的秋。但树下的寂寞,也让这些日渐苍老的树失了精神。不知道几年之后,这红彤彤的秋,会不会只余衰草与枯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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