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记》新采109:文王世子·大学教世子之法
《论语》中,孔子概括当时的弟子所学——“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概括来看,无外乎孝悌、谨信、爱众,以及学有余力后可以开始学习的君子之“文”。
关于这个君子之“文”,孔子在其他场合也评价过。他讲“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后进于礼乐”者,更像是君子,孔子为什么更推崇“先进于礼乐”者呢?
杨伯峻在《论语译注》中,给出了一种较为接近近代现实的解释——先学习礼乐而后再做官的人,都是乡野平民。先做官而后再学习礼乐的人,都是为人君者之子。杨先生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乡野平民唯有通过学习礼乐才能做官。
杨先生的说法不能说不对,只能说是一家之言。认真琢磨一下孔子所讲的孝悌、谨信、爱众之学,似乎都还算不上礼乐。也就是说,老人家说的“行有余力,则以学文”的“文”,更像是成熟的礼乐之学。
带着这样的疑问,再来看《礼记·文王世子》。大学教育世子及卿、士之子,第一位的教学内容是干、戈、羽、龠之舞——武舞和文舞。第二位的教学内容才是春诵夏弦和学《礼》读《书》。第三位的教学内容是祭祀之礼、养老之礼、合语之礼、因乞善言之礼等具体礼节。最后是学者发问之礼。
纵观这些教学内容的排列次序,不正是孔子所讲的“先进于礼乐”——后涉及具体吗?
凡学世子及学士必时,春、夏学干、戈,秋、冬学羽、龠,皆于东序。小乐正学干,大胥赞之;龠师学戈,龠师丞赞之。胥鼓南。
春诵夏弦,大师诏之;瞽宗秋学礼,执礼者诏之。冬读《书》,典《书》者诏之。礼在瞽宗,《书》在上庠。
凡祭与养老乞言,合语之礼,皆小乐正诏之于东序。大乐正学舞干、戚,语说,命乞言,皆大乐正授数。大司成论说在东序。
凡侍坐于大司成者,远近间三席,可以问,终则负墙,列事未尽不问。凡学,春官释奠于其先师,秋、冬亦如之。凡始立学者,必释奠于先圣先师;及行事,必以币。凡释奠者,必有合也。有国故则否。凡大合乐,必遂养老。
凡语于郊者,必取贤敛才焉。或以德进,或以事举,或以言扬。曲艺皆誓之,以待又语。三而一有焉,乃进其等,以其序,谓之“郊人”,远之于成均以及取爵于上尊也。
始立学者,既兴器用币,然后释菜。不舞,不授器。乃退,傧于东序,一献,无介、语,可也。教世子。
世子和卿、士之子在大学首先接触到的是武舞和文舞。《诗经·大雅》中专门有《文王》《武》等诗篇,与之相应的,自然也有武舞和文舞。武舞和文舞的编排,大概率是以文王、武王当时的仪态、神韵和故事为原型的。参与武舞、文舞学习的世子和卿、士之子,一定程度上是在模仿和再现当初的文王、武王,感受自己先祖的言行容止及精神气韵。这一做法,实际上和祭祀中扮演被祭祀者的“尸”差不多,都是一种精神意义上的传承。
孔子讲“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武舞、文舞的学习,本质上还是在突出“入则孝”,只不过这个“孝”超越了生死界限罢了。
大学教育世子及卿、士之子一定遵循时宜。春、夏执干、戈学习武,秋、冬手执羽、龠学习文,都在东序——太学。小乐正负责教执干,大胥在一旁协助。龠师负责教执戈,龠师丞在一旁帮助他。教舞的时候,大胥在旁边击鼓(类似于南方音乐中的打节拍)。
春季诵读《诗》,夏季练习《乐》,大师诏告于瞽宗而后开始教授。秋季学习《礼》,由主管《礼》的官员诏告后开始教授。冬季读《书》,由精通《书》的官员诏告后开始教授。教礼是在瞽宗,教《书》是在上庠。
凡是祭祀、养老之礼和因乞善言,和合会之语的礼节,都由小乐正在东序(太学)教授世子及卿、士之子。大乐正教他们手执干、戚的武舞。合会之语、养老之礼、因乞善言的礼节,都由大乐正传授其义理,由大司成评说,地点也在东序(太学)。
世子及卿、士之子在大司成身边陪坐,与其之间要有三席之远。可以向大司成发问,问完之后再退回到靠墙之处。在大司成还未说完话之前,不可发问。
大学开学,都要向先师行释奠礼。春季的释奠由春季的主讲教师主持,夏、秋、冬三季也是这样。凡是诸侯根据天子命令设立的学校,一定要对先圣先师行释奠礼,而且祭品要比平常贵重,用束帛。凡行释奠礼,必有音乐、舞蹈的联合演出。如果碰上国家有战争灾荒,那就只行释奠礼,取消演出。凡天子视学时的举行大规模音乐、舞蹈演出的次日,天子一定要接着举行养老之礼。
凡是在郊学中考评学生,一定要把出类拔萃的人才举荐上来。有的因品德优异而被录取,有的因才能卓绝而被选拔,有的因善于辞令而被录用。对于有一技之长的手艺人,也在训话中加以劝勉,促其上进,以待下次考评。对于有一技之长的人,如果三个问题他有一个回答得好,就按照曲艺系列晋升其等级,并称之谓“郊人”,“郊人”的待遇低于选士、俊士,他们不能进入国家最高学府,也不能在乡饮酒礼中充当宾或介。诸侯国刚开始建立学校的,对新制成的礼乐之器要杀牲祭之,并涂以牲血,祭时要用束帛。然后举行释菜礼,此后没有歌舞演出,也用不着分发舞具。礼毕,在东序招待来宾,用一献之礼,没有傧相,没有合语,简单完事就行了。以上为“教世子”一节。
先通过纪念先祖的舞蹈模仿、学习先祖的形象、神韵,再展开对《诗》《乐》《礼》《书》的系统学习,最后通过具体礼节的联系进行强化。如此才是“先进于礼乐”——后饰之以君子之“文”,孔子很显然更赞同这样的教学次序。而不是反过来,先练习具体的礼节,而后系统学习《礼》《乐》《诗》《书》。
后者学习的东西不少,问题是身上再难有先祖之行、先祖之志、先祖之道了!
先进于礼乐者,后进于《礼》《乐》《诗》《书》。这样的人不失朴野,有先祖之遗风余韵。
先进于《礼》《乐》《诗》《书》者,后进于礼乐。这样的人有君子之“文”,却再没了朴野之人所天然具备的人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