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集 父爱如山
金不易四年级的时候便离开了村学,到离家五公里外的乡小学就读。
起初,天不亮就开始从家出发,每天走着、跑着上学、放学。后来,他决定开始学自行车,在付出摔了几次的代价后便学会了。于是,每天上学放学,就骑着父亲那辆曾经视若“珍宝”的二六加重“飞鸽”自行车。
以前,每次父母亲带他去赶集时,都让他坐在自行车的横梁上,两只手放在前把,为此,手指头没少被刹车闸夹过。尽管如此,躲在父母温暖又挡风的胸膛下,驶向满心期待的方向,他觉得那是一种无比的幸福。
而如今,当他开始脱离父母,终于可以独自骑上自行车的时候,那曾经给他带来幸福的“横梁”,却是他人生第一道迈不过的坎儿。
由于海拔不够,骑上横梁,够不上脚踏,还磨裆,不骑上横梁,只能一只脚从“幸福横梁”构成的三角空儿里伸过去,去蹬那只脚踏板,就这样摇头晃脑、东倒西歪的重复着一天又一天的故事。
金三万在战友的介绍下,在县城里找了一份给私人单位开车的营生。为了给儿子一个更好的教育环境,便托人找关系,到了五年级,就将金不易安排进县城一所小学。
他们在县城的住处是一间非常简陋的出租屋,屋内的陈设也非常简单:一张用砖头和几块儿木板支起来的床,一张别人扔了不用的桌子,一个火炉子,一只煤油炉子,一口锅。冬季取暖的时候,用火炉子做饭,平时便用那只煤油炉子做饭。
很多年以后,金不易对这段儿经历都已经记不太清了,不过有一个片段,却清晰的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散发着呛鼻的煤油味的炉子上,锅里开水沸腾着,父亲快速娴熟地往锅里揪着面片儿,然后倒入早已切好的西红柿,放入几片绿菜,将碗中打好的鸡蛋液绕着锅边转一圈,洒上调料,煤油味儿瞬间被扑鼻而来的香味儿所替代,最后再放一勺盐,出锅!金不易早就收不住自己的口水了。
在一般的家庭中,往往是严父慈母,可在金不易的家里,是倒过来的,母亲是当家的。
父亲由于没读过书,再加上不善言辞、不爱说话,不爱惹事儿,又是上门女婿,所以,在金不易母亲眼中,他除了会修自行车,会开车,再也就没啥本事,所以常常被她唠叨。
但在金不易眼中,父亲能卖西瓜、面包、饼干、冰棒,会织毛衣、缝衣服、洗衣做饭,会写字、读书、看报,会吹笛子、拉二胡,会修汽车、自行车、补鞋、做木工、泥工、接电、开车……父亲给家里买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录音机,还给家里开回来全村第一辆汽车,买回全村第一台“黄河”牌电视机。父亲偶尔还开车带他到外地去送货。他觉得父亲非常伟大,完美无缺。
是父亲善良慈祥、勤劳乐观的精神品质,给他创造了富足的童年,也是父亲的不断折腾、积极上进,带他走出了农村,看到了更大的世界。
金不易从小到大对父亲的记忆,除了记得父亲“打”过他两次,再剩下的满满都是爱的记忆。
第一次是金不易5岁那年,家里来了客人,母亲做了一桌饭菜,还没等客人动筷子呢,金不易就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在碟子里夹菜,父亲用筷子打了他的手,他气的哇哇大哭。
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
那一年,他上初一,12岁。
那天晚上,金不易和姐姐打架,被母亲狠狠骂了一顿,便摔门而出,决定离家出走。
说是离家出走,可是也无处可去,不过是为了和母亲赌一口气罢了。
他在外边溜达了一夜,后来,实在是又困、又怕、又冷,他便朝家的方向走去,远远的看见卖蒸馍的邻居灯亮着,从灯光中冒着的白汽就知道他们已经开始忙活了。
金不易悄悄地溜到他们放在门外蒸馍的炉子后边取暖。
卖蒸馍的发现炉子后躲着一个孩子,吓了一跳,再一看是邻居家的孩子,就问“怎么不回家?又被你妈揍了吧?”
金不易被发现了,便站起身来,也不说话。
卖蒸馍的老婆听到说话声,也出来了,细心的她发现金不易眼睛通红,就问他:“一夜没睡吧?”金不易点点头。善良的两口子便把他叫进屋去,安顿睡到床上。
金不易这一觉睡的别提有多香了,等再睁开眼时,天已大亮。他坐起身来,揉揉眼睛,正在迷迷瞪瞪中,卖蒸馍的问他:“睡醒了?”
他点点头。
“饿了吧,来,先吃个蒸馍”说着,就从蒸笼中抓起两个热气腾腾的蒸馍塞到他手中。
金不易也顾不上烫手烫嘴,三下五除二,狼吞虎咽地就把两个大蒸馍吃完了,把手在衣襟上一擦,给卖蒸馍的两口子说了声谢谢,便跑了出去。
刚跑不远,就看见从院门口披着衣服走进来的金三万。
“过来”,父亲黑着脸说。
金不易站在原地不动。
“昨晚跑哪儿去了?”父亲快步走上前问他。
金不易盯着父亲,还是不说话。他看到父亲的眼神很复杂,有担心,有愤怒,有心疼。
金三万用一只手卡着金不易的后脖子,把他拧了个转身儿,然后按下他的头,让他撅着屁股。
金不易早就做好了接受父亲巴掌的准备。出于恐惧,就像人们在打针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扭头去看一样,金不易侧过脸去看父亲,只见父亲的巴掌狠狠地高高举起,但却像是在帮他拍掉身上的土一样轻轻落下,佯打了几巴掌后,便放开他,“赶快去上学,都迟到了”。金不易一溜烟儿地就从他父亲的眼皮底下消失不见了。
金不易还记得7岁那年,他刚学着刷牙,有一天早上,他在刷牙的时候,把母亲的嫁妆——一只白色带“囍”字的搪瓷牙刷缸摔到了地上,搪瓷缸底露出黑色的斑点,白色的瓷掉了一大块。母亲听见动静,跑出来看到了,便对他又打又骂,金不易吓的哇哇大哭。
金三万听到孩子哭,跑出来护着儿子,“不就一个搪瓷缸子,至于吗?比娃还值钱?”。
“这可是咱们结婚的东西啊!被这个败家子儿摔坏了,我能不气吗?”金三万的老婆气呼呼地说。
金三万蹲到儿子跟前,“乖,不哭,一会儿爸带你去挣钱,给你妈赔个新的”。金不易用袖子擦干眼泪,点了点头。
象征性的吃过早饭,金三万骑着自行车捎着儿子去五公里外的乡上。
那天正好遇集。
小地方人,平日里买个东西也不方便,每遇集,十里八村的人都来赶集。卖货的、买货的、闲逛的,本来就不大的街道挤的乌央乌央的。
金三万带着金不易,先是到乡信用社找熟人借了两只铁皮水桶,到井里打了两桶水,然后又到供销社买了一袋桔子粉,两包不同颜色的色素,又称了二斤白糖。又不知从哪里找了两个一高一矮的木板凳,几只洗干净的玻璃罐头瓶子。然后把桔子粉,白糖,色素,按比例在水桶中一搅拌,两桶酸甜冰凉的饮料就做成了。
提到两桶饮料走到集市中央,找了一个人多的地儿,很快就围上来一群好奇的人,三言两语便成交了。大杯一毛钱,小杯五分钱,父亲帮他卖了几杯就走了,金不易一个人坐在小板凳上,看着大板凳上摆放的红绿色的饮料慢慢开始变的不再凉爽,想起母亲早上落在他身上的巴掌,于是鼓起勇气,扯开嗓子吆喝起来“白砂糖水哎,酸甜好喝的白砂糖水唻”。
等到太阳开始西落,集上的摊儿都开始收起来时,金不易手里捏了一厚沓钱,兜里还有很多钢镚儿。金三万数了数,十九元三毛零五分,对于金不易来说,那可是一笔巨款啊!
不但给母亲买了一只新的搪瓷缸子,除过早上的成本,还剩了不少。父亲又带他去吃了他最想吃最想吃的乡食堂里美味无比的炒面。
金不易后来之所以对赚钱感兴趣,都是源于父亲对他的这次启蒙教育。
2021年3月15日 星期日 0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