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最后记得的是绿灯跳闪时路面蒸腾的热气,以及卡车大灯刺破暮色的刺目白光。身体像断线木偶般腾空的瞬间,剧痛还没来得及抵达神经中枢,意识就先一步飘了出来。
她低头看见自己蜷在斑马线中央,血在柏油路上漫开,像一滩融化的胭脂。而“另一个自己”正悬在半空中,穿着下午刚买的米白色连衣裙,裙摆还沾着便利店关东煮的汤渍——那是她加班到八点,唯一能犒劳自己的东西。
最先围过来的不是急救人员,是一张张熟悉到刺骨的脸。
张经理的脸浮在最前面,西装领口还别着上周团建发的劣质徽章,左眼下方那道被林薇泼咖啡烫出的疤格外清晰。他曾把一摞催款单拍在她桌上,说再拖房贷就要收房,声音大到整个办公室都能听见。可现在他的脸肿得像泡发的馒头,嘴角裂到耳根,露出里面发黑的牙龈,却还在重复:“还款日期过了三天了,林小姐。”
接着是车贷公司的李姐,她总喜欢涂死亡芭比粉的口红,说话时唾沫星子能溅到林薇脸上。此刻她的口红全糊在下巴上,左眼的位置空了个黑洞,血顺着脸颊往下淌,手里却还攥着那份贷款合同:“这个月的钱呢?你不是说发了工资就还吗?”
更多面孔涌了过来。有总在业主群里催缴物业费的王阿姨,她的脖子以诡异的角度歪着,舌头拖在外面;有健身房推销私教课的教练,他的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手里还捏着那张被林薇拒绝了无数次的价目表;甚至还有楼下便利店的老板,他上次少找了林薇五块钱,此刻天灵盖开了个洞,脑浆混着血往下滴,却还在念叨:“关东煮要加辣吗?”
这些曾把她逼到失眠、逼到在地铁站厕所里偷偷哭的人,此刻全都变成了这副模样——青灰色的皮肤,扭曲的肢体,翻着白眼或露着骨头,像从恐怖片里爬出来的恶鬼。
林薇却突然笑了。
起初是压抑的嗤笑,后来变成捂住肚子的大笑,眼泪都笑了出来。她飘在半空中,看着这些曾让她喘不过气的“债主”,看着他们腐烂的脸和还在重复催逼的嘴,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哦豁,”她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声音轻快得像在哼歌,“原来你们都死了啊?”
张经理还在说还款,李姐还在要车贷,可他们的声音像是隔了层水,模糊又遥远。林薇甚至伸出手,穿过张经理肿胀的脸——没有触感,只有一丝冰凉的雾气。她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对着镜子算账单,房贷、车贷、信用卡最低还款额加起来,比工资还多两千。她当时盯着镜子里的黑眼圈,突然觉得活着真累,累到想干脆躺在马路上,让什么东西把自己撞得粉碎。
现在愿望好像实现了。
她飘得更高了些,能看见远处救护车的灯光在闪烁,也能看见自己的身体被抬上担架,盖着白布。可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围着她的这些“鬼”,那些曾压得她抬不起头的人,原来也和她一样,变成了这副轻飘飘的样子。
“早知道死了这么好,”林薇转了个圈,米白色的裙摆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弧线,“我早就来了。”
这时,张经理的脸突然凑近,黑洞洞的眼睛盯着她:“我们没死。”
林薇的笑僵在脸上。
“我们没死,”李姐的声音也变得清晰,带着一种金属摩擦的刺耳,“是你死了。”
周围的面孔突然静止了。他们不再嘶吼,不再催逼,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林薇,青灰色的皮肤下,血管像黑色的虫子一样蠕动。林薇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只刚涂了奶茶色指甲油的手,正在变得透明,指尖甚至开始消散,像被风吹散的烟。
“什么意思?”她的声音开始发颤。
“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张经理的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你欠我们的钱,欠我们的时间,欠我们的麻烦……就算你死了,也得还。”
李姐伸出扭曲的手,抓住了林薇正在消散的手腕。那只手冰凉刺骨,像握着一块万年寒冰,疼痛感瞬间传遍了林薇的“全身”——比被卡车撞飞时还要痛,痛到她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以为死了就能逃掉吗?”王阿姨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黏腻的潮湿,“在下面,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跟你算。”
林薇看着周围越来越近的面孔,看着他们腐烂的皮肤、空洞的眼睛、扭曲的肢体,终于明白过来——她看到的不是他们的死亡,而是自己的地狱。那些曾被她视为噩梦的人,此刻变成了她永恒的狱卒,而她欠的那些债,要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用比活着时痛苦百倍的方式,一点一点地还。
她想逃,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透明,越来越沉重,像被灌了铅一样往下坠。周围的面孔发出整齐的嗤笑,那笑声像无数根针,扎进她的意识里。
最后一刻,她想起了自己的出租屋。书桌上还放着没看完的小说,阳台上的绿萝还等着浇水,手机里还有妈妈发来的未读消息,问她周末回不回家吃饭。
她还没想什么、被什么拉进了自己的身体里,胸口被压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救回来了”医生的声音。
她第一句话“还债来了”,声音很虚弱,但是医生听到了,“对啊,欠债还钱…”医生停了下来 是不是说错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