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急,车灯劈开浓墨般的夜色,轮胎碾过碎石路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我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全是汗,后视镜里映出自己苍白的脸。二十年了,我从未想过会再回到这座老宅。
村口歪脖槐树在雨幕中张牙舞爪,树杈上系着的褪色红布条像凝固的血迹。手机突然震动,又是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三更莫看井,五更莫点灯"。我狠狠按灭屏幕,指甲在钢化膜上划出刺耳声响。
推开老宅斑驳的木门时,腐木气息混着潮湿扑面而来。手电筒光束扫过堂屋,供桌上的白瓷碗突然"哐当"翻倒,几粒发霉的糯米滚到脚边。爷爷的遗像在烛光里似笑非笑,黑白照片上的眼睛仿佛随着我的动作转动。
"小青姑姑!"铁蛋的尖叫划破雨夜。我冲出房门,只见八岁的侄子瘫坐在槐树下,裤脚沾满泥浆。他哆嗦着指向树干,手电筒光圈里,树皮裂开个拳头大的黑洞,几缕染血的棉絮挂在边缘。
"刚才...刚才树洞里有东西拽我脚..."铁蛋的哭声被雷声吞没。我蹲下身查看,树洞里突然涌出浓重的鱼腥味,湿冷的触感擦过指尖。手机在这时亮起,第三条短信:"快带孩子走"
堂屋的座钟敲响十一下,铜鎏金钟摆在黑暗里泛着幽光。我摸到铁蛋后背全是冷汗,正要起身,余光瞥见井台边闪过半截灰白脚踝。井绳无风自动,绞盘发出"吱呀"声响,像是有人正在往上打水。
"去屋里等着。"我把铁宝推进堂屋,抄起门后的铁锹走向水井。月光突然刺破云层,井水倒映的涟漪中,分明有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仰面沉在水底。我认得那条碎花裙——正是昨天村里失踪的张家丫头。
井底传来指甲刮擦青砖的声响,越来越急,越来越近。铁锹"当啷"落地,我踉跄后退撞上槐树。树洞里的棉絮不知何时变成了染血的碎布条,和张家丫头今早穿的外套一模一样。
座钟突然疯狂乱响,铜铃在供桌上自己抖动起来。铁蛋的哭喊从堂屋传来:"姑姑!爷爷的相框在流血!"我转身的瞬间,井水泼溅声在身后炸响,湿漉漉的脚步声贴着后背追来。
供桌上的铜铃在午夜第十二响时裂成两半。我颤抖着捡起铃芯,暗红色纤维在月光下泛着油脂光泽。铁蛋突然指着铃铛内壁:"姑姑,这里刻着你的生辰!"
铃铛碎片割破指尖的瞬间,二十年前的记忆如潮水涌来。那年中元节,爷爷蹲在槐树下烧纸钱,火光里飘着淡淡的胎盘腥气。七岁的我透过窗缝看见他解开红布包,将一截干枯的脐带缠在崭新铜铃上。
井底传来指甲挠墙的声音越来越急,铜铃残片突然变得滚烫。铁蛋指着供桌尖叫起来,爷爷的遗像眼眶里渗出黑血,在相框玻璃上汇成四个字:"以血还债"。
槐树洞渗出的黑汁沾在袖口,竟像活物般向皮肤里钻。我用井水冲洗时,水面突然浮现出陌生女人的脸——蓬头垢面,脖颈缠着褪色的红布条。
"姨奶奶?"铁宝的童言让我浑身发冷。父亲曾说村里有个疯女人在1983年中元夜吊死在槐树上,此刻树洞深处传来布帛撕裂声,半截腐烂的红布条缓缓伸出,末端系着枚银锁片,刻着我母亲的名字。
井绳毫无征兆地断裂,木桶坠入深渊的闷响中夹杂着孩童嬉笑。我猛然想起张家丫头的碎花裙,正是母亲生前最爱穿的布料花样。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乌云时,井水突然变得清澈见底。二十具孩童骸骨在青苔间若隐若现,每具天灵盖上都钉着铜铃碎片。最底层的白骨手腕系着银锁片,锁片内侧赫然刻着"夏青"二字。
槐树根须突然暴长缠住脚踝,树洞喷出腥臭的黑雾。在即将被拖进树洞的瞬间,我抓起供桌上的蜡烛扔向井口。井底传来凄厉哭嚎,火焰顺着青苔瞬间窜成冲天火柱。
铁蛋突然挣脱我的怀抱,眼神变成死气沉沉的灰白色:"姑姑,该换你守井了。"他的童声里混着爷爷的苍老音调,小手冰凉如尸。晨钟恰在此时响起,燃烧的井水中浮起母亲年轻的脸,她对我轻轻摇头,用口型说道:"砸铃"
供桌下的暗格里,染血的族谱揭开惊人真相:夏家女子每逢寅年便要在井中"种魂",用至亲骨血延续镇压恶灵的契约。我举起铁锤砸向铜铃的刹那,所有亡魂的哭喊在耳畔炸响。
当最后一片铃铛碎片沉入井底,槐树轰然倒塌,树根间滚出三十八个铜铃。铁宝眼中的灰白褪去,井台青砖缝里渗出大量黑水,裹着张家丫头的碎花裙流向山涧。
我在祖宅废墟前烧掉族谱,火光中浮现母亲温柔的笑脸。手机突然收到新短信,发件人显示1997年去世的父亲:"快逃,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