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冬月。
冬月是一年中寒冷季节的开始。
外婆走了,永别。
身高165只有七八十斤的你,应该很怕冷吧,特别是最近时而痴呆,时而清醒的两年,卧床不起的一年,完全靠针管输进去流食的两三个月。冬天对于你来说,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熬”了。
所以。外婆,您一定是想趁着冬月到来之前离开,是去和外公相见,互相取暖了吗?
……
外婆是我至亲祖孙情中,最后一个离开我们的。近三个月,她已完全没什么意识。三个月中,流食输入,时而挂氧,整天张嘴呼吸,插着管子的外婆,被儿女精心照顾着,穿得暖暖的,干干净净的,身上没有褥疮,每天洗脸洗脚,洗头按摩,掏痰洗牙,几个子女孝顺有加,外婆走的安详又体面。
人生走过终点的时候,灯油耗尽,机器转不动了,该是休息的时候了。总听年纪大的人说“人到老了好干啥,活着真是没意思,遭罪又麻烦。”
母亲甚至在我这次回去的时候,一边照顾外婆,一边嘱咐我,等她到这一步,每天记得多给喂点水,别怕麻烦,勤换尿不湿,老人口干……我听着,没觉得是个玩笑话,我也认真地听进去了,因为母亲是真的有了这个年龄的焦虑。
我跟外婆之间的感情,我之前回忆过,我是他十多个孙男娣女中为数不多的,不是在姥姥家长大的孩子。但我是孩子中的老大,跟外婆相识的时间最长,在我俩心中,一定也有一种最特殊的情感吧。否则,为什么外婆在痴呆的时候,我跟她视频她总能很快地喊出我的名字?为什么我在她去世的前一天还在跟她讲话,她躺着眼中有了泪水?
最后一次见她,那天天气格外冷,五姨说,进去看看你姥去吧。 外婆躺在床上,被包裹得很严实。整个头在外面,头发都被剪短了,满眼浑浊,鼻子里插着管子,张着嘴巴,因为太瘦,眼睛都塌陷进去,脸上颧骨凸起,就剩下皮包骨。我鼻子一酸,喊了一声:“姥!”她轻轻地哼了一声,声音特别弱小,那肯定是她除了呼吸之外,使出的最大力气了。
中午,母亲和几个姨去镇上买东西。留下我一个人照看外婆,天冷,外婆还是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躺着,张口呼吸。我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拿着手机,给她拍了几张照片,也就静静地看着她,时不时喊她两声,她没答应。
我说:姥,你太瘦了,一定很辛苦吧……我知道你遭罪了……姥,我下次过段期间我再回来看你……姥,今天真冷……
她还是没有答应,伴随着艰难的张口呼吸,嗓子里的痰音来回震动着,我真切地感受到,呼吸对她来说,都太辛苦太辛苦了。 就这样,我看着想着和外婆相处的曾经,我的眼泪一直流一直流。我也没在说话,后来,我觉得太难过,就去院子里坐着了。院子里风很大,我翻着刚给外婆拍的照片,我看到她眼角流出来的泪水,我在想,她是听懂了我的话,还是自己太痛苦了呢。想着,我又哭了起来。
下午,我、五姨和母亲一起给外婆穿新买的棉袄。软软的,摸着很舒服。外婆被抱起,坐在轮椅上,我们三个人一起用最快的速度给外婆换衣服。放我拉起她的胳膊的时候,我感觉到我像拖起一根木棍一样,生硬的胳膊被松垮的皮包裹着。母亲让我小心点,说外婆太瘦,别扯断了。换好衣服后。外婆从头到脚被裹得严严实实,那么高大的外婆,陷在轮椅里,像个婴儿。我搬个板凳坐在她对面。看着外婆,她已经失去了我印象中最初的模样。
每次我但凡回娘家,都要去外婆家看看她。从陪她聊天,陪她坐着,到看着她躺着,我想尽可能的把这“见一次少一次”的记忆永存。
所以每次外婆总会记得我。
我也记得外婆在佛山求的治病的“灵丹妙药”被年少无知的我,说出实情是“草木灰”,把我大骂一顿。
记得在我初中的时候,她去山东打工回来偷偷塞给我二十块钱。
记得夏天我在沙发上睡着了,她坐在我的脚边剥毛豆,我做梦惊醒,醒来就看到外婆对着我笑。
记得带外婆去黄山玩,走不动路的外婆为了不拖后腿强说自己不累。
记得很多时候她总是一个人坐着,听着电视的声音一会睡着一会醒来,就那么双手抄在袖筒里干坐着。
记得她的背影,一个瘦高瘦高戴着六角型深紫色帽子的老人,在我的视线里,越走越远……
刻在心里的人,不管走多远,会一直都在。
外婆,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