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左明明和薄长明约了老肖出来吃了个饭，饭局中得知这个七千万的政府项目转手可赚两千万，从招投标到签合同、预付款环节一一打通了，从银行贷出五千万，剩下的两千万想找人融资，因为知道老肖和江源市的副市长是连襟，他的背景让这个项目的诚信度大增，换做任何一个人来和他谈这个项目他都会拒绝，原因很简单——太容易了，所有的环节都太顺了，就像挖了个坑等人往下跳，但薄长明是看着老肖从一个大卖场经理成长为一个叱咤江源的商人，他的成功绝不单单是靠关系，能力和运气也在其中。老肖不爱张扬、对人仗义（除了包养了个空乘也算作与时俱进吧），加上又是多年的老友，这笔买卖他打算入股，叫上左明明的意思是希望他也能分一杯羹，他想通过这件事检验一下左明明的真正实力，虽然单挑后的买卖他也略知一二，但年近六十的他不想再江湖上厮杀了，挣了再多的钞票没花出去就太亏了，最近刚办了加拿大移民，如果左明明经受住了这次考验，他决定加大对左明明公司的投入，自己的买卖不干了，全家人享福去。

      “你能投多少？”直截了当。

        “我刚买了房、换了车，最近又收了点石头，好几块还没开，想再等等。”左明明谨慎的回答。

        “你的意思是看着我们玩？！”薄长明有些意外。

        “哥，别催我，我回去看看帐，明天我给你回话。”左明明没把话说绝，这是他的性格，其实他心里很想分得这杯羹，可他把这个欲望包裹的紧紧地。

        开车回家的路上左明明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个午后，秦好的滔滔不绝，原来这个姑娘还很健谈，那两只被泪水浸湿的大眼睛烙在了他的心里，让人心动也让人心疼。

        “砰”的一声，一个急刹车，他的车撞倒了前面的一辆宝来车，心里老想事能不出事吗？！赶紧下来看情况，还好车速并不快，轻微接触，宝来车主下来刚要发火，奈何左明明的好心情，双方的车都没啥痕迹，给了600元了事。上了车左明明想起了秦好的话：“怎么一遇到你就出事。”他暗想这还没见到、刚刚想到秦好就出事，是不是老天在考验自己呢？三天没见到秦好了，打过去的电话永远是转接秘书台，今天下午应该回来了，他很急的想见到秦好，没有原因迫切感让整个人都活跃了起来。

        老地方接人的男人并不多，左明明想起了刘建国。

        “哥，”电话拨通后，他没有寒暄，跟着感觉直接以兄弟相称，他觉得叫“师公”有些别扭，特别是秦好不在的时候。

        “嫂子怎么样了？”

        “确诊了，慢性白血病。”声音很低。

        “嫂子知道了吗？”

        “和她讲了，刚睡着。我出去和你说。”刘建国对左明明产生的好感不是缘于那个晚上的邂逅聊天，而是他看秦好的眼神，那种只有男人才能了解的渴望，没有贪图的欲望，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刘恒的消失他绝对理解，左明明的出现对秦好也许是个好事。

      “我在接秦好，一会告诉她，看看我们能为你做点什么。”

        “告诉秦好，千万帮忙瞒住我丈母娘，其他的姊妹都知道了，老太太可经不起这个打击。北京的医院没床位，只有在江源一边化疗一边等床位了。”

        刘建国的声音有些哽咽，迅速的挂了电话，从病房的窗口看着韩晓的睡容，哭肿了的眼睛红红的，瘦瘦的身体蜷缩在一起，身心一下子都垮掉了，老天怎么能这样对待这样一个善良的女人，她爱孩子、爱这个家、爱工作、甚至对院里的弱智女人都关爱有加，一辈子谨慎做事，为什么会摊上这么一个病！？

        “咚咚”几声炮竹的声音，提醒着大家马上要过新年了，这几天，刘建国和韩晓辗转了江源市三个大医院，都确诊是白血病，因为要瞒着家人，从父母、姐妹到自己的孩子，强打起的精神在半夜的被窝里被瓦解，臂弯里不知流了多少的眼泪，打湿了多少的床单，一次洗澡中，刘建国在门外听到了韩晓的哭声，悄悄推开门进去，看着雾气中爱人，湿漉漉的半长发遮住脸，一动不动，双手交叉把双臂抱得死死的，白皙的肤色被浴霸照的通透，低声的抽泣着，一抬眼看到了刘建国，“哇”的一声再也控制不住了，“我想活。”嘶声裂肺的咆哮出求生的欲望，刘建国两步上前紧紧抱着赤裸的韩晓，让她颤栗的身体平复下来，任凭水流冲刷着彼此，两个人的眼泪都是苦的，只有活下去的欲望支撑着彼此。

        “如果不治疗，能存活五年就是最好的结果。”冰冷的话语像把刀子刺进了两个人的心脏。

        “你有我，一定行。”刘建国口气坚定。浴室的回声让这句话听起来安心。

      黄昏七点钟，江源已经笼罩在深深地暮色中，街灯都亮了。机组车闪着头灯一晃一晃的放下这套机组，又去接下一套机组，左明明接过飞行箱和秦好准备走回家，旁边的公寓楼下的点点烛光吸引了机组全体成员，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暗处爆发：“谢小萌，往楼下看。”

        两个摆成“心”型的蜡烛阵依偎在一起，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绽放出幸福的光芒，惹得大家驻足观赏。

        公寓三楼一个窗口探出了小萌，手里拿着电话大声回应，“看到了，真漂亮。”

        “生日快乐！”

        紧接着那个男人点燃了周围的烟花，“嗖嗖……”升空的焰火形成一个大大的球体，五颜六色，一个还没泯灭，一个又开始了绽放，让整个夜空绚丽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随着焰火变换着颜色，飞了一天的倦意都被此刻浪漫消灭了。

        “萌萌，我爱你，嫁给我吧。”求婚现场直播，声音超大。

        “我也爱你，但我还没想好嫁不嫁给你！”大家被小萌逗乐了，好多人起哄。

        “嫁吧，小心后悔啊。”

        “小萌，坚持住。”一阵寂静，楼门顿开，谢小萌一身睡衣飞奔下来。

        男人单膝跪地，手拿戒指盒，表情严肃又期待。

        “小萌，嫁给我。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好吗？”

        “嫁了，但你要说话算数哦！”小萌利落回答。

        男人颤抖着，在烛光下把戒指给谢小萌戴上。

        “笨蛋，戒指买大了。”谢小萌声调极大，大家哄然笑了，男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今天刚买的。明天咱换去。”多喜剧的情节啊。

      大家把掌声留给了两个幸福的人，小萌回头冲着大家喊：“我嫁人了，兄弟姐妹们赶紧的。”

      “噢，噢，亲一个，亲一个。”年轻的副驾驶起哄着，“等我结婚仪式上再为大家表演吧。”谢小萌不给他们机会，调皮的坐进了男人的车里。

        “哇”小萌高叫一声，跳出汽车，大家都被吓了一大跳，原来车里被玫瑰花塞得满满当当，车门一开，车里的灯光把玫瑰照耀的格外亮眼。

        “我爱你。”小萌大声叫着，跳着，让每个人都听到了，回荡着夜空中的声音真动听。

        见证完求婚仪式，大家也都散了，秦好和左明明放弃了坐车，并排的往回走。两个人被刚才的一幕感染着。

        “现在的年轻人可真行，求婚的形式也够大胆的。”秦好心里突然向往结婚了，她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现在流行闪婚。”左明明说。

        “那能长久吗？”

        “所以还流行闪离。”

        “咳，可能是我自己老了，对现在的婚姻观理解不了。”

        她以前对“结婚”很淡然，从来没有憧憬过，因为和刘恒的两地分隔，对甜蜜短暂相聚的渴望大于两个人的长相厮守。

        “有的人认识的时间很久，但仅仅保持着握手的关系，有的人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拥抱来的很自然，这就是相知，我了解你并不深，但我想在你的未来存在，为你挡风遮雨。”

      秦好被左明明突如其来的告白搞得有些发懵，停下了脚步，抬起眼看着左明明。心跳加速。

        左明明很友善的微笑着：“吓着了？”

        “说不上来，但是很感谢你。”扭身接着往前走，头却低了下去。

        “为什么谢我？”其实左明明心被秦好的眼神盯得已经狂跳不已，一瞬间的对视让他看到了火花。

        “谢谢你在我有困难的时候出现。”秦好用低头掩饰着刚才瞬间的激动。

      “我陪你把刘恒等成昨天。”

      “不见他一面，我心终究不安也不甘。”秦好没有拒绝的意思，但态度不明朗。

      “上次听你说想把积蓄给了刘恒？！”

      “嗯。”

    “做的好。凑了多少？方便说吗？”

        秦好很喜欢左明明的这种磊落态度和关心尺度，让人不难堪、有尊严。

        “我这里有三十万，想先拿给我弟，让他再跑一趟把钱送过去，但我担心不够，后期治疗花钱不多，我想给他父母多些保障。”秦好说的很实际。刘恒的父母对她的感情和对女儿一般，她从来没想到会分离，再不相见。

        “我上次在你家看到过一块石头，你要是相信我，我给你找个行家看看。以我的专业角度看应该不错，如果你想出手，也许是个办法。”

      “你说的是那块石头，刘恒经常往回带些石头，我不懂，他也就当个收藏，没想过能卖钱。”

        “你们家前阳台置物架上的那块。”切到主题后，左明明有些心虚。

      “哦，是不是半个西瓜大小的那块，刘恒说可能值些银子，也可能就是块压咸菜的石头。”

        “穷一刀，富一刀说的就是石头里面的乾坤。”左明明这是实话实说。

      “咳，我可没兴趣，要不你上楼去拿吧。找个行家看看，也许真能帮上忙。”

        左明明心里其实挺懊恼，刚才的心动如果能继续下去该多好啊，但他也不希望秦好和他在一起时还想着另一个男人，趁势帮她了了心愿，局面双赢。

        再一次走进秦好的家里，倍感温馨，这是左明明的大房子给不了他的感觉。

        秦好一进屋子就把石头拿了出来，左明明用手掂的过程中，一眼看出这是黑乌纱翡翠原石，是属于云南翡翠古河床沙矿之中的砾石状赌石，产量最大、赌性最大、变数最多的翡翠原石毛料。石头的皮壳上附着一些暗绿色和黑绿色的绿泥石类粘土物质皮层，表皮质地松软，其实是与内部的翡翠有明显的差别，他心里也没底，要根据原生色和次生色进一步判断它的价值，秦好用环保袋子给他装好。

        “费心了。”

        “有个心理价位没有？”左明明一下子就转换成商人的口气，这个转换他没有意识到，秦好感觉到了。

        “它在我这里就是个念想，没有丝毫的价值概念，你看着办吧，当然越高越好呗。”

        “行，一有信儿，我告你。下面说说你师傅吧。”

        “你快说，连飞了几天，我都忙晕了，回到宾馆都半夜了，不敢给我师公打电话。”

        “慢性白血病，已经开始化疗了。”

        “我以为已经去了北京了。”

        “那边没床位，说是在等。”

        “那我明天开完会就去看她。”

        “千万别告诉她妈和她婆婆，孩子也不知道呢。”

        房间一下子静了下来，茶香隐约，心情却沉重了。

        此时的韩晓正在让刘建国用矿泉水瓶子砸后背，因为浑身的疼痛让她难以入睡，只有用疼痛转移法才能勉强睡一会，床头的卡片上除了填写着病人和主治医生的姓名外，病名那栏里填写的是“重度贫血”——又一个善意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