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浩明评点曾国藩家书之致澄弟(2)【1169】2024-11-16
评点:左宗棠乘时而起
咸丰十年正月,左宗棠因樊案出走,三月初在河南襄阳接到胡林翼的密信。胡信上说,京师含敌意者甚多,未必可居,不如来英山老营住一段时间。当时,胡的前线指挥部设在鄂皖交界的英山县(湖北省黄冈市辖县,位于湖北省东北部,大别山主峰天堂寨南麓,东与安徽省安庆市岳西县、太湖县交界;南与该省黄冈市蕲春县、浠水县接壤;西与该省黄冈市罗田县相邻,北与安徽省六安市金寨县、霍山县毗连)。左遂返身南下,在英山住了一个月。闰三月二十六日,他又来到了曾氏的指挥部--安徽宿松(隶属于安徽省安庆市,是安徽省直管县,位于皖、鄂、赣三省的结合部,地处长江下游之首的北岸,东与望江县湖面毗连,南滨长江与江西省九江市湖口县、彭泽县隔江相望,西和湖北省黄冈市黄梅县、蕲春县接壤,北连太湖县),同来的还有李元度。(湖北黄冈英山至安徽安庆宿松约百公里路程)
左宗棠咸丰二年出山,八年来为湖南为湘军作出的贡献极为巨大,但朝廷并未授他实职性的官职,依旧只是个师爷。在这一点上,他的命运几乎与曾氏一个样。曾氏创建湘军,转战沙场,八年间也未曾有一职一衔的晋升。与他们相对应的是,许许多多才干远不及的人却借着这场战争平步青云,飞黄腾达。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咸丰年代中枢执政者的纰漏。
朝廷的名器,本 是为具有朝廷所需要的才干者、对朝廷作出过贡献者准备的,才干大、出力多的人享受大名大器,如此方能笼络英豪而服天下人心。但恰恰是曾、左两各才大功高的人,“名器”一直远离他们。作为中枢的总头领,咸丰皇帝难辞失察之咎。
曾氏是个有心学圣贤的人,在经过一番大彻大悟之后明白了黄老之术的妙用。左却是一个豪杰式的任务,葆真率性而不愿强行压抑自己,对于中枢的不公平,心里早憋了气,加之樊案出来,负气出走,是完全符合他的一贯性格的举动。
左是否不愿再做幕僚了?他此时有两个想法:一是在曾氏帐下自领一军,建实在的功业。当时有人讥讽他只会纸上谈兵,不能失地作战,自负甚高的左决定以自己的实际行动以回击。二是回湘阴东山老家去重做隐士。他将这两个想法与胡商议时,胡建议他自领一军。他与曾氏商议时,曾氏劝他不要多此一举。(见曾氏致湖南巡抚骆秉章信:“左季高自领一队之说,侍shi‘进言相劝’劝其不必添此蛇足,今已作罢论矣。”)他本是想借助曾氏的,但曾氏回绝了他,只得作罢。
四月初八日,曾氏在宿松接到一道上谕,上谕里有这样一段话:“左宗棠熟习(深刻了解)湖南形势,战胜攻取,调度有方。目下贼势甚炽,两湖亦所必欲甘心。应否令左宗棠仍在湖南本省襄办团练事,抑或掉赴该侍郎军营,俾得尽其所长,以收得人之效?”
鉴于东南局势的危急和左的军事才干,咸丰帝宽免了左,并打算继续用他,提出两个方案来与曾氏商量。朝廷也同时将这两个方案与胡林翼商量(这也是胡林翼与曾国藩以及对左宗棠大才知晓的人物极力向朝廷推荐的结果)。
这是左宗棠正在宿松曾的军营中。从曾氏日记中可知,曾氏对左十分器重,每天与左畅谈多时。曾氏年谱中说:“左公宗棠留营中两旬,听夕纵谈东南大局,谋所以补救之法。”除谈军事外,他们也还互相交谈处世治家的体会。曾氏四月初四的日记中载:“夜又与季高久谈。季高言,凡人贵中吃苦中来。又言,收积银钱货物,固无益于子孙,即收积书籍字画,亦未必不为子孙之累云云。多见道之语。”
可见,此时曾左之间关系融洽。
对于咸丰帝的垂询,曾氏是怎样回答的呢?曾氏答:左宗棠“刚明耐苦,晓畅军机。当此需才孔亟kongji(很紧急、很急迫)之时,无论何项差使,惟求明降谕旨,俾得安心任事,必能感激图报,有俾时局。”
对于皇上的两个方案,曾氏并未作正面的回答,只是在肯定左的才干之后,请明降谕旨,正式委任。为什么要“惟求”此呢?因为左此刻尚是官司在身的人,“明降谕旨”则表示官司了结了。
与此同时,胡林翼对这道上谕也有个答复:“左宗棠精熟方舆fangyu(湖湘大地),晓畅兵略,在湖南赞助军事,遂以克复江西、贵州、广西各府县之地,名满天下,谤亦随之。其刚直激烈,诚不免汲暗大戆gang(汲黯?-前112年是汉武帝当政时的主爵都尉,诤臣,由于性情耿直,不畏权贵,常常得罪人,故被群臣鄙称为“戆头”,意傻子,也叫汲黯大戆)、宽饶少和之讥。要其筹兵筹饷,专精殚思,过或可宥,心固无他。臣与左宗棠同学又兼姻亲(姻亲,是指以婚姻关系为中介而产生的亲属,简单的亲属关系),咸丰六年曾经附片保奏其在湖南情形,久在圣明洞察之中,应请天恩酌量器使(请皇上以你的天德恩惠酌情考虑起用左宗棠),并请饬下湖南抚臣(并请皇上下旨给湖南巡抚),令其速回湖南招募六千人,以救江西、浙江、皖南之疆土,必能补救于万一(让左宗棠回湖南老家招募兵勇,以救东南各省)。”
比较曾、胡两人的这两道复奏,同是左的赏识者,在情感上却有着明显的区别。
胡热情洋溢,不厌其烦地历数左的功劳,并未左的缺点袒护,亦不回避与左的亲密关系,大有内举不避贤的味道,明确请求让左自领一军募勇六千(这个数目在当时算很大了)。
曾氏是明显的公事公办的态度,看不出两人之间的私交关系。
曾氏为什么会是这种态度呢?以他的知人之明,难度不知道左乃大才?他的三个弟弟都可以自领一军,左就不行?笔者(唐浩明先生)揣测,可能出于以下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曾的心里还是记着咸丰七年初,左对他“肆口谩骂”的旧嫌,“黄老之术”可以让他在技术层面上做到了以柔克刚,但天赋的刚强好胜的性格,岂是两三年的修炼工夫便可彻底改变的?二是曾氏深知左只能指使人而不能受人指使的个性。他在湖南巡抚衙门做师爷,湖南巡抚要听他的;今后在曾氏帐下自领一军连曾氏也要听他的?
曾氏表面上的热情和内心深处的排斥,左自然心中有数。同治三年以后,曾左不和公之于世。要追溯原因,咸丰十年自领一军的事,未必不是其中之一。朝廷采纳了胡林翼的意见,很快命左宗棠以候补四品官的身份,在湖南招募五千人他,听从曾国藩的调遣。左宗棠将这支部队命名为“楚军”。“楚军”的建制从一开始就与曾氏的湘军不同,其“别树一帜”的目的是很明显的。左指挥这支楚军连战连捷,很快便出人头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