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两个字,估计很多年轻的朋友根本就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凉床”,是我儿时老家夏天晚上几乎家家户户都使用的竹编的可便携搬动的床。一般的凉床没有腿,只有板。夏夜,吃过晚饭之后,要拿两条长凳子到稻场上(每家门口都有),这个活儿一般是固定分配给小孩子的。两条长凳,平行摆放,距离差不多一米多一点。然后家里的大人抬着这个凉床出来,架在长凳上。讲究一点的,再从屋里拿出稻壳或者蚕沙枕头。小孩子们再帮忙拿一点小凳子过来,大人一般坐在凉床边,脚踩着小凳子,摇着扇子聊天。
竹床搬出来了。洗好澡,我总躺在竹床上看星星。印象里的银河特别低,特别近。夜幕下的大山都成了黑色的剪影。儿时的我经常想象山那边到底有什么。也许有一条大河?也许还是更高的大山?这个问题直到多年以后考上大学我才真正找到答案。
晚风习习,蛙鸣阵阵,不知名的充子们开着夜间音乐会,而萤火虫们则提着灯笼飞来飞去。经常我就这样睡着了,迷迷糊糊被奶奶抱进屋里去睡。因为山里面夜晚凉,不能在露天睡觉。
同样印象深刻的是月亮圆的时候,我们经常坐在稻场上吃饭。小桌子和小椅子全部搬出来,还省了在屋子里点灯费油。夏天农活多,爷爷奶奶和叔叔婶婶每天要忙到很晚才能回来,所以吃晚饭的时候月亮都是已经升得很高了。我那时候差不多5、6岁,不会烧饭,只能简单的做一点家务,比如扫地、摘菜、到附近的小溪里去洗菜或者清衣服、打猪草等等。
晚饭也很简单,一般就是煮点稀饭蒸个馒头,菜是地里刚刚摘下来的长豆角茄子西红柿之类。荤菜是有贵客临门才能吃上的,而且要跑很远的路去镇上买。吃一顿豆腐都是稀罕事儿。但当时也没有觉得生活有多么辛苦,反正是一边吃饭,一边听大人们唠嗑,地里的庄稼长势如何;后山上那棵板栗树今年大概要丰收;大舅爷家的二表叔结婚的日子定好了;村头的二爷今天又跟大儿子家因为放牛的事情吵了一架... ...林林总总,零零碎碎。吃完饭一般都是婶婶去洗碗,奶奶帮忙一起收拾。爷爷和叔叔就坐在桌子边,一大壶粗茶,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村子里的邻居,偶尔会来串门。这时候奶奶就吩咐我,赶快再搬椅子出来。叔叔倒茶,拿出几根烟。坐在一起的庄稼汉们也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但是记忆当中,我没有一次能够完整的听懂他们在讲什么。
凉床用竹子编成,一般要用很多年,如果养护得当的话。奶奶每天晚上都会用干净的毛巾在热水里拧一遍后擦拭凉床,说这样可以清除上面的汗迹。使用多年之后,凉床会感觉越来越凉快,这和真正的竹席是一个道理。我家的那张凉床就是用了很多年,翻身式都会咯吱咯吱响,但是特别凉快。立秋之后,它就完成了自己的这一年的使命,要被束之高阁了。我家的方法是把它竖起来,底面朝外,靠在奶奶的床头捆好,因为冬天可以挡风。
我很小的时候,爸妈都在外面上班。老爸是医生,老妈是护士。但当时他们不在一家医院,所以我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小学四年级的春天,我生了一场大病,去县城住院治疗后在家休息几个月。在这大半年期间爸妈动用所有关系,终于调到了同一个单位,而且分到了2室的带厨房的小房子。我也从此离开了爷爷奶奶,告别小村,转学到镇上,夏夜睡凉床的过往从此成为脑海中最美好的回忆。
虽然后来每年寒暑假和春节都会回去,但是随着年龄增加,几年后我读初三时候爷爷的骤然离世,我似乎和童年的小村庄越来越遥远。
岁月荏苒,转眼间奶奶和老爸离开我也已经5年。白天和老妈聊天,不经意间说起凉床,都颇感唏嘘。生命如此仓促,只有珍惜当下,珍惜身边的亲人,包括那些一起经历的事情。唯有如此,方不算白来这人间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