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死战李陵败降

司马迁直言受刑

李陵是飞将军李广的孙儿，他继承祖父的家风，骑烈马，开硬弓，一身好武艺。被封为骑都尉，部下五千健儿，全是吴、楚地方的壮士，屯驻在河西走廊，防备胡人南侵。【-99初，李广有孙陵，为侍中，善骑射，爱人下士。帝以为有广之风，拜骑都尉，使将丹杨、楚人五千人，教射酒泉、张掖以备胡。】

贰师将军李广利奉命征讨匈奴，武帝诏令李陵，帮大军运输粮草，保证供给。李陵对此十分不满，向武帝强烈要求：“跟我一起屯扎边疆的战士，都是吴、楚一带的勇士奇才，飞剑杀人，双手扼死老虎，射箭百发百中；我要独当一面，到兰于山向匈奴人挑战，别叫我老跟着贰师将军转，好不好？”【-99及贰师击匈奴，上诏陵，欲使为贰师将辎重，陵叩头自请曰：“臣所将屯边者，皆荆楚勇士奇材剑客也，力扼虎，射命中，愿得自当一队，到兰干山南以分单于兵，毋令专向贰师军。”】

武帝不大高兴：“你不愿受他指挥吗？我派出的军队很多，各有专门的责任，没有战马给你了！”【-99上曰：“将恶相属邪！吾发军多，无骑予女。”】

李陵一挺胸脯：“不需要战马。我能以少胜多，凭五千步兵，敢于打到单于的都城去！”【-99陵对：“无所事骑，臣愿以少击众，步兵五千人涉单于庭。”】

武帝听了，大为赞赏：“好样的，就依你说的办吧！”随后又叫路博德出兵协助。路博德不愿当李陵的后卫，报请皇帝：“现在是秋天，匈奴军马肥壮，士气处在最旺盛的时刻，不要随便进攻吧。是否等到来年春天，我跟李陵一起去，就有把握取胜了。”【-99上壮而许之。因诏路博德将兵半道迎陵军。博德亦羞为陵后距，奏言：“方秋，匈奴马肥，未可与战，愿留陵至春俱出。”】

武帝大为恼火，他以为是李陵在打退堂鼓，暗中要路博德上表的。不问情况，下令要路博德进军西河。叫李陵九月间出发，带领步兵五千人，北出居延泽。【-99上怒，疑陵悔不欲出而教博德上书，乃诏博德引兵击匈奴于西河。诏陵以九月发...陵于是将其步卒五千人，出居延】

李陵一连步行三十天，到达泼稽山才停下来，这里是如今蒙古的阿尔泰山南麓一带。他把沿途的山川形势绘成地图，送给皇帝，信心十足，要和匈奴人决战。【-99北行三十日，至浚稽山止营，举图所过山川地形，使麾下骑陈步乐还以闻。步乐召见，道陵将率得士死力，上甚悦，拜步乐为郎。】

冬月间的漠南天气，寒风凛冽，大雪纷飞，李陵孤军深入，本来就很危险，不料单于的三万骑兵突然冲来，把他们包围在两山之间。李陵用大车围成圈子作军营，战士在军营外面列阵，前排用长载、戈矛和盾牌，后排是弓弩手。敌骑冲近了，万箭齐发，跟着就是反冲锋，一口气追杀了几千人。【-99陵至浚稽山，与单于相值，骑可三万围陵军，军居两山间，以大车为营。陵引士出营外为陈，前行持戟、盾，后行持弓、弩。虏见汉军少，直前就营。陵搏战攻之，千弩俱发，应弦而倒。虏还走上山，汉军追击杀数千人。】

单于又惊又怒，立即又增调八万骑士。【-99单于大惊，召左、右地兵八万馀骑攻陵。】

李陵寡不敌众，边战边向南撤，被困在一个山谷里。经过反复冲杀，战士不断伤亡。李陵下令，身中三箭的上大车，中两箭的拉车，只中一箭的继续战斗。在无数次的短兵肉搏中，李陵的部队又杀死三千多敌人。【-99陵且战且引南行，数日，抵山谷中，连战，士卒中矢伤，三创者载辇。两创者将车，一创者持兵战，复斩首三千馀级。】

他们边抗击边向东南退走。走了四五天，前面出现一片芦苇沼泽地。敌军从上风放火，李陵叫军队赶快烧出一片空地，避开风头，站稳了脚跟。单于面对这样勇猛的军队，不觉胆战心惊。【-99引兵东南，循故龙城道行四五日，抵大泽葭苇中，虏从上风纵火，陵亦令军中纵火以自救。南行至山下，单于在南山上，使其子将骑击陵。】

李陵摆脱了沼泽地，退到南山脚下，单于占据山头，叫儿子下山出战。李陵的步兵在树林里纵横穿插，又杀死几千人，用连珠弩箭射向单于，终于把他赶下山头了。【-99陵军步斗树木间，复杀数千人，因发连弩射单于，单于下走。】

这天，李陵从俘虏口中得知，单于认为这是一支引诱他们的精兵，可能伏兵就在前面，不如撤退。只是大臣们不同意：十几万大军，消灭不了一支小小的汉军，岂不招人笑话？再攻击一阵子，出了山谷，到平地后，撤退也不迟。【-99是日捕得虏，言“单于曰：‘此汉精兵，击之不能下，日夜引吾南近塞，得无有伏兵乎？’诸当户君长皆言：‘单于自将数万骑击汉数千人不能灭，后无以复使边臣，令汉益轻匈奴。复力战山谷间，尚四五十里，得平地，不能破，乃还。’”】

汉军得知这个情况，勇气陡增百倍，一天几十次战斗，敌骑虽然越来越多，可也是尸横遍野，精疲力尽了。【-99是时陵军益急，匈奴骑多，战一日数十合，复伤杀虏二千馀人。】

不料，有个名叫管敢的军侯，受了长官的斥骂，非常委屈，竟然逃到单于那儿，把李陵的孤立处境说出来了。这样一来，单于马上改变计划，调造生力军，重新包围，四面进攻。【-99虏不利，欲去，会陵军候管敢为校尉所辱，亡降匈奴，具言：“陵军无后救，射矢且尽，独将军麾下及校尉成安侯韩延年各八百人为前行，以黄与白为帜。当使精骑射之，即破矣。”单于得敢大喜，使骑并攻汉军，疾呼曰：“李陵、韩延年趣降！”遂遮道急攻陵。】

李陵在山谷里，敌方箭如急雨，他们且战且退，一天之间，箭都用光了，却还没赶到掩蔽阵地。【-99陵居谷中，虏在山上，四面射，矢如雨下。汉军南行，未至鞮汗山，一日五十万矢皆尽，即弃车去。】

李陵看看周围还有三千来人，马上命令丢掉大车，取出车轮的辐条作武器，隐藏到峡谷里。单于的骑兵紧跟着将峡口两端堵死了、李陵挨到天黑，亲自带领勇士，想愉袭单于。但周围尽是悬崖绝壁，无法攀援，是一条绝路！。【-99士尚三千馀人，徒斩车辐而持之，军吏持尺刀，抵山，入狭谷，单于遮其后，乘隅下垒石，士卒多死，不得行。】

李陵随即吩咐将士把所有贵重的东西埋在土里，旗帜全部砍断，集合浴血苦战的将士，【-99昏后，陵便衣独步出营，止左右：“毋随，丈夫一取单于耳！”良久，陵还，太息曰：“兵败，死矣！”于是尽斩旌旗，及珍宝埋地中】

长叹道：“只要有几十支箭，就能冲出去的，可一支也没有啊！明天早上，赤手空拳，只有束手就擒了。大家分散逃走吧，侥幸见到天子，就把今天的情况详细报告。”【-99陵叹曰：“复得数十矢，足以脱矣。今无兵复战，天明，坐受缚矣。各鸟兽散，犹有得脱归报天子者。”】

接着，每人分给两升干粮，一块冰，约定在遮虏障会齐。【-99令军士人持二升糒，一片冰，期至遮障者相待。】

半夜时分，李陵吩咐击鼓出发，可鼓面上结了冰，根本敲不响【-99夜半时，击鼓起士，鼓不鸣。】

他和校尉韩延年上马，带领十多名勇士，打先锋突围。敌骑占据有利地势，缠住不放，韩延年战死了，李陵下马用短剑接战，一下子被包围起来，他不禁仰天长叹：“我全军覆没，哪有面目再见天子！”顿时一阵头晕，竟被敌骑活捉，单于钦佩他的勇敢，反复劝说，李陵不得已，就投降了。汉军在绝境中人人拼死，各自为战，最后退到遮虏障的共四百多人，不及出发时的十分之一。而匈奴军队的死伤大约超过五倍，真是惊心动魄，可歌可泣！【-99陵与韩延年俱上马，壮士从者十馀人，虏骑数千追之，韩延年战死。陵曰：“无面目报陛下！”遂降。军人分散，脱至塞者四百馀人。】

汉武帝以为李陵会战死的，哪知他竟投降了。大臣们议论纷纷，都说有罪该杀。【-99陵败处去塞百余里，边塞以闻。上欲陵死战；后闻陵降，上怒甚，责问陈步乐，步乐自杀。】

只有太史令司马迁力排众议，替李陵不平：“李陵对父母很孝顺，对朋友讲信实，胸怀报国的大志，人格非常高尚。如今作战失利，是不幸的。可是，那些坐在家里舒舒服服、安享太平的人，竟然信口雌黄，落井下石，的确可悲！李陵带五千步兵，深入敌后，打败几万敌骑，逼得他们惊惶失措，倾巢出动；接着又转战千里，被围困在山谷中。箭用完了，军士们凭一双拳头，冲开敌人的刀枪林，才剩下四百多人！李陵治军有方，深受军士爱戴，古代的廉颇、李牧，未见得就比他强！他虽然失败，可敌人的威风不也打垮了吗？李陵没有自杀，我看他用心很深，一定是想等待时机另立新功的。”【-99群臣皆罪陵，上以问太史令司马迁，迁盛言：“陵事亲孝，与士信，常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其素所畜积也，有国士之风。今举事一不幸，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蘖其短，诚可痛也！且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蹂戎马之地，抑数万之师，虏救死扶伤不暇，悉举引弓之民共攻围之，转斗千里，矢尽道穷，士张空，冒白刃，北首争死敌，得人之死力，虽古名将不过也。身虽陷败，然其所摧败亦足暴于天下。彼之不死，宜欲得当以报汉也。”】

汉武帝不满意司马迁的辩护，有两个原因。第一，李陵不愿接受李广利的指挥，结果，不但自己全军覆没，李广利也被包围失败了，他就是武帝宠妃李夫人的哥哥。第二，武帝从来心肠硬，爱杀人，战败本来就该杀，何况投降？他指责司马迁在为李陵开脱，是一派胡言，是攻击李广利。叫人把他关进蚕室，判处腐刑。这是对士大夫知识分子的莫大侮辱，最不人道的刑法。【-99上以迁为诬罔，欲沮贰师，为陵游说，下迁腐刑。】

不久，李陵全家连老母亲一起，也被处死了。【-97.1上于是族陵家。】李陵听到消息，悲痛欲绝，从此断绝了回到长安的梦想，原来想找机会立功的期待之情也消沉了。

后来，单于请他出任官职，和卫律同掌政事。【-97.1单于以女妻陵，立为右校王，与卫律皆贵用事。】

他劝慰过老朋友苏武，跟他伤心地告别，把对故国的思念之情深深地埋在心底。苏武回朝后，向朝廷谈了李陵的心事。当时掌权的霍光，跟李陵也是同朝共事的老朋友，派人去接李陵回来。李陵无限痛楚地说：“回去当然很容易。只是一个男子汉，再受一次侮辱，又有多大意思？”他知道回国要接受审查，受人嘲弄，不可错了一次再错第二次。后来就病死在匈奴了。【-81.2霍光、上官桀与李陵素善，遣陵故人陇西任立政等三人俱至匈奴招之。陵曰：“归易耳，丈夫不能再辱！”遂死于匈奴。】

后人对李陵的遭际，惋惜同情多于指责。唐代诗人鲍溶在《陇头水》诗里写道：“生归苏属国，死别李将军。”把他的悲恨和苏武的有幸两相对比。司空图的《狂题十八首》里说：“不是史迁书与说，谁知辜负李陵心！”他赞扬司马迁把李陵的委曲冤枉第一个公开说出，揭破了历史的真象，不然，李陵所受的毁谤就没法洗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