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俩

第六章,吃错了药,伤害了胃


25


到了秋天,赵家铺四周庄稼地里一片金黄,谷子熟了。宋云燕买菜回来的路上,看见了一辆熟悉的白色丰田车开过去。开车的是个俊俊的年轻人,哎,这不是破壶叔家的立波吗。她想起了一件事,娘家一个堂妹子愿意在赵家铺找个婆家,这小伙子年纪和妹子差不多,要是能够成亲可是好事儿。

云燕雷厉风行,一会儿就出现在了赵破壶家。三层楼,四面墙全部用瓷砖贴面,大门前的影壁画着猛虎下山图。那老虎威风凛凛地对着她,衬托着主人的气势。客厅里,她愣了。有两个人正在写毛笔字哩,王胖小和赵破壶。

“舅,叔叔,你们可是自在呀。”

王胖小说:“老同学叫我来比划毛笔字,老了就一起玩呗。”

“你们还不老哩,到中央一级了,你们这年纪正全国视察哩。”

“中央一级?人家和咱是一个地球嘛,这不能比。什么叫老哇,看见那孙子比自己个头还高了。就感觉到离死不远啦。”

“呵呵,这会人们生活好啦,可是着活着呢。人家电视上播放的夕阳红节目,全是七八十岁的,那可是活的精彩。”

赵破壶问:“云燕,你可是大忙人呀,今儿怎么有空串门儿呀。”

云燕直说:“我想当一回媒人。给立波说媳妇来了。”

听到云燕说话,赵破壶的老伴荣秀出来啦,拉住云燕的手,去了里间。女人们在一起话就多啦。破壶家的条件在村里可是数一数二。唯独这个小儿子立波让人操心。上中学时就爱学习,又性格孤僻,自费上的大学,毕业后在北京漂了几年,破壶看他混不出名堂,便到托人弄在乡里上班,算是吃了皇粮。哪知这孩子对找对象结婚的事没兴趣,不知让多少媒人跑了冤枉道。一晃到了三十,还打光棍。妗子说:“云燕,你可不知道,我请媒人吃饭,就得有一百回啦。”

云燕说,那是缘分不到,缘分到了,一说就成。娘家柳树庄的这个闺女叫翠儿,也是二十七八啦,长得俊呢,村里百里挑一,可就是眼高,她娘早就给我说让找个富裕村的婆家。你说我整天忙了,心里就没挂着这个事儿,今天上刚好看到立波兄弟开车路过,脑子立马就闪出那个妹子来,这不是天仙配吗。说到这,俩人儿都哈哈笑起来。都说趁热打铁,促成好事。云燕接着给娘家那头打电话,一说是村长家儿子,那头一口答应先让孩子见见面。

云燕从屋子里出来,赵破壶二人还在纸上切磋。胖小说:“有一阵子可是不见发水了,开厂子当老板,可真是忙。”

云燕说:“这会儿弄厂子可不比从前啦,本大利小杂事多,抽空让他去看您啊,舅。”

“别看我啦,抽空我去你家厂子转转。要说办厂这难,你让老赵说说,嘛时候容易过。”

赵破壶嘿嘿一笑。“铁路警察,各管一段,咱不提人家挣钱的事儿。老王,你看你这个根字,最后这一撇,我学了十天都没写好。”

云燕笑笑,没想到上次见破壶叔时,他还对写字没兴趣,现在竟然迷上了。人老了也蛮有意思。

也该宋云燕成人之美。俩青年见面应了一句老话:一见钟情。没过三个月,双方便宜开始罗婚事。赵破壶分外高兴,订婚选择吉日良辰,在富源大酒店订了10桌酒席,亲朋好友欢聚一堂。

张发水和舅舅王胖小坐在一个席上。安乡酒俗叫打官,谁当酒官,都得与同桌上的人喝酒。王胖小不喝酒,就讲故事。他说老包在安乡当县官,第一个案子是审碌碡。一天正是廉台大集,东庄有一个卖豆腐的,他一大清早就担着担子向村北走去,王村廉台的半路上,一不小心把担子碰在路旁的一个碌碡上,担子被碰坏了,豆腐翻了一地,不可收拾,这个人就大声哭起来了。正在这时,包公在此路过,王朝马汉鸣锣开道,见这个人哭着一动不动,哭得挺可怜!包公只好落轿,问道:“你为什么啼哭?”这人一边哭一边说:“我家中无柴无米,要把这豆腐卖去换些柴米,谁知道走在半道,这碌碡把豆腐碰翻啦,换不得柴米,家中妻儿老小会饿死的。”说完又大哭起来。包公听后,眉头一皱,大声命道:“好你碌碡!胆敢把他的担子碰翻,这还了得!王朝、马汉,把碌碡绑起来带到集上去,我要亲自审问。”众衙役七手八脚将碡碌滚到集上。当时发下布告,包公要审碌碡了。人们一听这是件新鲜事,都争着要看他怎样的审法,可是包公发话啦,谁要看审碌碡的得拿一文钱。拿钱人们也看。你们知道怎么回事吗,原来是包公给卖豆腐的凑份子哩。看审碌碡的都上了当。这个老包会玩不。

众人听了都笑哈哈,来了情绪,喝酒畅快。都喊:好酒,好酒!

女人席上同样热闹。人们都夸赵家铺富,夸赵破壶家条件好,心眼好,人缘好。夸完了,再转移话题。赵家铺小伙子没打光棍的,不像有的村,好好的小伙子就是寻不上媳妇。那些年的计划生育,不知有多少怀上女孩儿的做了流产,弄得这会女孩子少。说会这些,再讲轻松的,虽说没会讲故事的,却有爱看快手视频的,那些段子可是笑煞人。就说安乡东北套一个村的人没见过世面,把车轮胎叫车肠子,叫电线电绳子,放电影前,村里管喇叭的老头喊开啦:“打电影的来哩,电绳子抻好俩,社员们看电影喽。”偏偏放电影骑自行车路途爆胎,老头又喊:“车肠子坏了,大伙儿甭急。”过几天,这村的闺女嫁到邻村,俩村的人一起喝酒,邻村人笑话这村人土气,在席上就争执起来,娘家人气得拂袖而去。

宴会正进入高潮,立波突然喊肚子疼,手捂着腹部疼的直往地上躺。吃饭的气氛立刻紧张起来。事先又没个征兆,手忙脚下乱的背上了车,直奔县医院。赵家铺的人,柳树庄的人,都给这场面震得晕头转向。这故事转场也太快了。人们都在为这么好的婚事欢欣鼓舞呢,这要是有个好歹,不是空喜欢一场所吗。

“没事的,没事的,肯定是吃的不对了,这孩子从小胃就不好。”荣秀一边说着一边坐进了赵破壶的车。

云燕心里迷惑,是酒店的饭菜有问题吗,怎么谁也没吃出毛病,偏偏是立波呢。张发水开车,云燕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路无话。

傍晚,边传来消息,立波是急性阑尾炎,做了个小手术,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婚事继续得以筹备,订于元旦节举办婚礼。准备事宜如火如荼,赵破壶请王胖小写了请帖,再买回红纸,以备婚礼当天早上压井盖、桥头用,女方家和新婚房小区周边。荣秀则一趟趟跑超市,准备婚床摆放的大枣、花生、桂圆、栗子,寓意早生贵子,百年好合。还有红色婚鞋,红包,喜字,彩头,礼宾花,红腰带……

进入三天倒计时,只剩了三天。宋云燕为自己头一回做媒人庆幸,也没费什么口舌,就等着吃请了。上多少礼金呢?张发水说不能按过去叔给丽媛的标准,现是感恩图报的时候,咱要给个大红包。

上午,云燕正忙。QQ响了,她顾不上接。接下来电话响了,一看是翠儿。对方没有开场白,就一句:“姐,我给你留言了,你看一下。”然后就挂了电话。语气不对啊。她打开了QQ,翠儿的头像一闪一闪的。点开,吓了一跳。“姐。我要退婚了。没办法。立波有病。这是他发给我的。”云燕看到下边有张图片,再点击放大,是一张医院的鉴定证明。上面清楚写着“间歇性精神病”。

啊!不可能啊,没听说过呀。宋云燕不能接受。她直接给翠儿打电话。翠儿没有接。她再给那个婶子打。婶子也是痛苦流涕。“唉,你说翠儿的命这么苦呢。好不容易找个称心的婆家的,还是个精神病。”“婶,是不是搞错啦。”“什么搞错呀,他家想瞒天过海,是那个立波老实巴交说了实话。”

这可是大事,云燕开上车要去赵破壶家。去了怎么说呢。这可是为难了。“发水,你跟我一块去。”张发水还不知哪跟哪呢,去干嘛。云燕说,婚事黄啦,去破壶叔家看怎么跟他家说。

二人坐好。车刚发动。电话又响了,云燕一看是破壶打来的,赶紧接通。她抢先说:“叔,我正想去你家,立波的婚事——”赵破壶爽朗地接过话尾:“这事我知道啦。正想告诉你呢。好事多磨,婚事嘛、缓缓再议。”

嗯嗯。宋云燕长长地出了口气。


26


春节临近,从佛州传来喜讯,近日市场恢复,销售价格上升。张发水却是空喜欢。车间里空空如也,货进不来,生产供不上。他望钱兴叹,不断和银行联系,乞求货款。信用社已经有贷款,他在重点进攻工商银行。

工行的白行长是个美女,精确说是资深美女,四十四五岁,容貌清秀,短发乌黑,一看就是精明强干的人。白行长有个好名字,衫衫。

办公室里,衫衫彬彬有礼。“张董,你的事情我知道了,你以后和董科长联系就好。小董业务能力很强。我们的原则是国家政策不能破,服务企业为中心,银行效益要保证。这三条互为促进,互为转化。”

张发水不懂政策,他只想白行长吐一个字:沾。

他等的话始终没有。和董科长在一起喝酒,忍不住打问:“你们白行长可是个厉害的角色。”

科长年不过三十,语气中略显得意。“那当然,从省行派下来的,博士,省行李副行长的红人,参加过全国讲演比赛。第二名。”

“厉害。”

“那是,不过呢,白行长,有一样不心顺。到现在还没是名花无主。”

张发水好奇:“还单身呀,可惜可惜。”

董科长笑道:“你可惜嘛。”

张发水坏笑坏笑地说:“资源浪费呗。”

哈哈。是优质资源。董科长补充说。二人聊着聊着,就开起了浑玩笑。然后,董科长就变成了小董,张董就变为老张。

张发水说:“说实在的,如果我手里有一千万,企业资源一定能够充分发挥,工厂效益翻一番。老弟,我希望和你共同发财。”

小董说:“老张,兄弟当然想发财,刚在市里买了房,每月还贷就三千块。我们80后活得累,过得苦哇。”

“只我给贷款下来,你的困难就不是问题啦。”

小董说:“你可别开玩笑啊,咱们是在谈生活。”

张发水说:“我可不会开玩笑,有梦想就会有成功。科长老弟,只要你和白行长帮助了我,一定会有回报。”

小董说:“你就是在开玩笑。白行长可不缺钱。她需要的,怕是你没得给。”

张发水被小董的话弄的莫名其妙。嘿嘿,能给就给呗。这时,手机响了。妻子打来的,云燕压低声音说:“环保局的何局长到厂里了。看来者不善。”张发水顾不上和小董聊下去,要了饭,紧着赶回厂里。


皮革厂里边,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人,长相带着福气。说他福气,是因为他长得白胖,小眼睛,一笑有点像弥勒佛。他便是环保局长何申,外号小和尚。

何申在办公室坐着,茶也不喝。“问题很严重。”他随手从黑皮包里取出一张纸。你看盾,省人大主任、省长都签字了。宋云燕接过来,她也不懂官场文件,更不知道省大主任、省长是什么人。纸上的字她认识。是一封信。“快救救安乡40万黎民百姓吧!县政府为了提高所谓经济指标,以牺牲环境为代价,三年来非法侵占耕地400多亩,现正和开发商大张旗鼓在赵家铺建设“断子绝孙”的皮革园区。目前因皮革产业我县地下水已污染500米之深,百姓生活用水三个村打一口井。县领导以招商引资为名将外省投资大户引来建皮革厂。如此项目建成,将加速我县地下水污染,届时安乡生活用水可能深1000米,照此下去,百姓怎么生存?就目前一进安乡界,臭气熏天,若再建大型皮革厂,我县地下水污染就可想而知了。县领导干一届拍屁股走了,剩下祸国殃民的皮革厂,危害百姓几代人。  ……

署名:安乡县一老农民”


云燕说:“这上面没提我们呀。”“没提你们,那是我还没拿出来另一封举报信。”何申告诉云燕,皮革业是安乡第一大产业,县委县政府为了减少污染才征地集中建厂,采用了符合环保的新工艺,关停非法小制革,加大对非法排污的打击力度,建设了污水处理厂。了解决污染问题,政府投入了大量资金,下了很大的力量,想想原先的烂环境,对比下现在,你不觉得政府做了件好事吗?写这封信的人就是居心不良。根本不知道与党中央保持高度一致,政治上有问题。应该查一查他有没有经济问题、男女作风问题,还有小偷小摸等违法行为。

云燕第一次跟局长在一起,见他义愤填膺,一身正气,肃然起敬。张发水回来,慌忙给何申递烟,一口一个局长,说你为什么不先打个招呼,头中午来多好,大冷的天,咱去涮锅去多好。

涮锅儿?你想得美。现在正抓吃喝典型呢,想喝酒的人开车几十里上外县去。何申大讲政治形势,不管工作还是生活,处处要弘扬正能量。他在讲正能量时,不忘记调侃一下,正能量这个词,说是宋山木发扬光大的。宋山木每次要强奸手下的女员工前。他都会说,你身上充满了负能量,需要用我身上的正能量来中和下。“负能量”,也是宋山木话语系统的一个重要词汇——心情不好是负能量,抱怨是“能量吸血鬼”。当女孩们在宿舍中表达“负能量”的时候,甚至,总裁会亲自找她们谈话,解决“负能量”。呵呵。

在媳妇面前,张发水不想把正能量给染黄了。他跟何申是在人大会上认识的,记得会议充分肯定了皮业革业作为全县第一支柱产业,每年给县里财政贡献近半壁江山。老百姓手里有钱了,家家买汽车,盖楼房。他联系实际,说自己贩厂每年上缴税款近二百万,相当于过去全乡的财政收入。

讲完正能量,何申话锋一转。“张总,我收到了举报信,你的厂直排污水,噢,有录像为证。你们厂必须做好关停的准备。暂时先停产整顿。验收合格后再说。”

张发水有点懵了。“这个何局,咱不是讲正能量么,工厂关停了,那咱那么多公务员,那么多老百姓,钱从哪来呀。我说局长,有问题我们改,但是工厂关系着我们的生死,不能关停啊。”

何申理直气壮的驳斥道:“我们县现在讲健康发展,把土地都污染了,我们的发展有什么用啊。皮革转型升级是县里定了的。关你一个小厂影响不了大局。”

宋云燕急了:“谁关我的厂我就和他拼命!”

张发水推着妻子。“你出去出去,对何局怎么这么说话呢。”房间只剩下俩人了。他嬉皮笑脸地说,“何局,你当时不来一回,请你吃饭吧,又怕影响你的形象。这样吧,我这还有一箱茅台。我放你车上。回家喝。”

何申故意提高嗓门:“你这是干嘛。我老何到你家要酒喝来啦。”

发水再赔笑脸:“不是不是何局,快春节了嘛,正打算给你送家里去,你来了,这是体谅兄弟。我叔叔赵破壶跟你的关系谁不知道,你还能给他弄难看啊。”

何申语气缓和下来:“破壶是你叔叔?”

“那还有假。破壶叔最喜欢我了。就跟他亲儿子一样。”

何申说:“老弟,说实话,我们环保工作是在夹缝中生存。管得严了吧,影响领导政绩,领导不满意,管的松了,老百姓骂街,媒体曝光,领导还是不满意。你说这工作怎么弄,所以你得理解。”

“理解理解。何局,这次您高抬贵手,我下不为例。我发水不能砸何局长的饭碗啊。”

何申站起身。“好啦好啦。你媳妇不跟我拼命就成。”

“何局。女人嘛,说话没把门儿的。咱大人不记不人过。”

何申要走了,张发水送到门口,把茅台酒放进他的后备中。何申在临走时对发水神秘地说:“你知道吗,有人给老领导写信告状啦。”

宋云燕对着何申的车背影啐了一口。“这狗腿子来这一趟值。”

张发水知道,那些混公家饭的人,也讲个投入产出,还是用理解万岁来安慰自己吧。他重点思考怎么着才不让人再举报自己。这农户也是贪心不足,给了占地补偿和污染赔偿,还嫌赚得少。

他去了车间,和侄子振国商量对策。振国说他知道某某家的厂子往地下打了一口井,地面的污染解决了。发水也有耳闻,那样不是污染地下水嘛。振国说,要污染也是污染下游,地下水往低处流,再说,也没多少污水,污染不了多大地方。

是啊,活着是第一重要。发水对振国说,你安排找打井的吧。咱不能让农户和环保人的把咱厂子吃死。


27


打井队来了,在院子里支起了铁架子。

柴油机刚一开动,有一个人来了。张发水很奇怪,当时他建厂,请舅舅来,他都不肯进门,厂子开业那么大事,他连面也没露,今天怎么不请自到了呢。“舅,您怎么有闲工夫了。”

王胖小说:“我这会儿除了闲着还干嘛,是你忙,不愿意打扰你们。”

张发水领着王胖小在厂房里转一圈。在院子里,王胖小看着打井机器不说话。发水怕就怕舅舅问打井的事,赶紧把他带进了办公室。

王胖小环视一下,目光停在那个佛字上。微笑道:“我这破字,你还挂在墙上。”

张发水说:“舅,你这字可是值钱呀。这水平呀,要是国家主席写的,那不还得值上亿。”

“可我连家主席都不是。一个老农。”

二人坐下喝茶。三句不离本行,讨论起了皮革。张发水说起市场不错,可是货跟不上。只好节约成本,蓄势待发。他坦言,办厂比开门市麻烦事多多了。胖小讲,这行业自古就这样,同行没同利。有人厂子越办越大,有人关门走人。他再看这个佛字,找一张纸,一笔一笔地写下来,讲解道,你看这佛的旁边,是个人在站着,这就是代表一个人,右边呢,一个弓字,说明这个人的路弯弯曲曲的;后面这两竖。代表两条腿,要一步步走完,走完。把人生都体验了,就知道什么是佛了。人这一辈子,如果没有经过波折和苦难,你就永远也不会知道人有两头,由此岸到达彼岸。我老了,没事情了,有时就看闲书,想一些事情,过去的事情,做错了的事情,悟一点道理。

张发水并没听进去,他心中塞了钞票,认为舅舅讲这些是四大皆空。这些大道理,也只有喝工夫茶的人才能品出点什么来。

王胖小:“人得意的时候,你给他讲肚子饿的事情,他不在意,要是遇到困境,他还知道感恩,这就是觉悟。没有痛苦,就没有觉醒,求佛佛也不会理你的。”

张发水听出点味来,舅是在敲打自己。

王胖小吸烟,习惯用烟袋锅。他磕磕散发着烟味的烟袋锅。这个味道,只有不吸烟的人感到难闻,咱闻着香。这就是上瘾,说实在点就是病。人看起来都健健康康的,其实都有病,只是有的病它不到一定程度不让你知道。等你感觉到了,急着吃药,一急就容易错。吃错了药,迟早要吐出来,吐了就舒服,化了就得病。

什么云里雾里呀,舅舅说话怎么这么弯弯绕。张发水真不知胖小今天是怎么啦。

王胖小这才说:“你知道吗?破壶得癌症啦。”

“舅,你说嘛耶,破壶叔怎么会得——”他这把癌字没说出来,“不会吧,没听说呀。”

“没听说,你很快就听说了。去北京看去了。你也不知道吧,我在皮革院子里挖过渗水池,他在厂子里打过渗水井。一还一报,开始了。”

张发水是聪明人,原来舅舅来的目的在这口井上。

“舅,你绕圈子干嘛,我也这是没办法。在佛州挣的钱投进去了不说,又贷款几百万。我是华山一条路了。”张发水不想接受王胖小的劝导。

“好吧。”王胖小黯然失色。他走了。

张发水送他出门。回过头他有点想不通,舅舅早不来晚不来,才打井他就知道了,这背后肯定有小鬼儿,以后自己做事都得小心才是。不管怎么说,他知道自己欠舅舅的。回顾以往,舅舅哪次做的都是有利自己,可惜时过境迁,过去一年挣十万花不完,现在一年挣五十不够花。屎难吃,挣难钱!不挣更不行。挣钱!这可不仅仅是张发水一个人的感慨。

宋云燕去了趟学校,小雨上高二了,再不加把劲儿,明年高考又会是丽媛第二,重蹈覆辙。回了工厂,发水告诉她舅舅过来说的话。

“破壶叔得癌症了?”云燕特别吃惊,立波的事情才闹这么一出戏,怎么雪上加霜呢。她深感不安,不知所措。“要不咱找个风水先生看看吧,缓缓再打井。”

张发水觉得找人给算算好。自从办了厂,心没少操,钱没多挣,叫人感觉世事难料。咱嘛时候去看破壶叔呀,云燕思谋着和丈夫商量。发水说,这还用问,咱一会儿就去。云燕又想了想,要不咱等等看,要是人家有思想压力,不愿意让人知道,咱贸然闯去,倒显得尴尬了。发水心里数着破壶的年龄,属虎,今年68岁了,这年纪应该是什么都看开了,况且他经过风雨,见过世面,更能想得通。云燕说,理是这么个理,可是叔是社会上的面子人,这人一有面子,就跟平常人不一样了,这跟站在高楼上怕摔下来一样。

这话有道理,张发水现在就有这体会,听人叫张总惯了,再听人喊发水,就感到好像是不尊重自己。他要做稳这个名副其实的张总,后台只有一个字:钱。

张发水说:“咱抓紧找钱吧,贷私人的款你考虑怎么样?”

“这可不成,利息太高了。”

张发水也有同感,还是琢磨银行吧。上次跟农行的小董聊的开心,得想办法进攻那个白行长,拿下了她,就是绑上了财神。


过了几天,还不见表叔的消息,张发水坐不住了。找个理由,去了赵破壶家。家中大门紧闭,果然有情况。给表弟打电话,表弟不等他问话,先告诉他一个重要消息:“刚才中央电视台,曝光了我村的皮革污染,你看看你厂子里有没有问题,下午省市环保的人就要来检查。”

表弟说完就挂了电话。中央台曝光了?张发水回家,第一个打开电脑,他平时顾不上上网,也不爱好上网。这会发现,有网太好了,一搜索“安乡皮革污染”全出来了,新闻满天下。

“央视记者调查三个月发现安乡县渗坑排污危害触目惊心。10多年来,随着沿岸皮革、化工业的发展,贯穿河北安乡、古城等县的运河已经成为一条排污河。更令人担忧的是,这里的排污企业排污手法隐蔽,直接将污水排入了地下水。因为地下水遭受严重污染,附近村庄陷入“无水可用”的绝望境地。据检测,皮革废水造成运河沿岸多项指标超标几十倍甚至几百倍。据专家推测,运河地下水污染面积达近100平方公里。”

他打开一个视频,见记者正在下游某个农家院中的水井里抽出井水,颜色乌黑。村民说,这种黑色的水持续不断地抽一天后才能变为黄色,也仍不是好水,而现在村里1500人中,有20%的村民都在喝着这样的黑水。据当地村民反映,运河沿岸地下水重污染的情况已持续了十四五年,甚至20余年,导致当地得癌症人数特别多,且持上升趋势。当地村民不得不喝致癌污水,他们几近绝望,很多人因此被迫离开了家乡外出谋生……

张发水心情沉重,是为水污染气愤呢,还是气愤曝光这事的记者呢,可能二者兼有吧。遭到电视曝光,后果还不知道怎么样哩。他追悔莫及,怎么就鬼迷心窍,不听舅舅劝,非得回乡办厂呢。为这还病了一场,当时仿佛想开了,看淡了,结果还是为办厂卖掉了佛州所有的房产,弄得现在“钱”途堪忧。省市检查组来了,可不管你是不是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他们以事实为根据,这些人的到来,真让人捏一把冷汗。

下了楼,去了车间。向工人们通报消息,不想振国爱上网,已经知道了。他布置人们为停产做好准备,收拾好车间的工具。在院子一角,面对着打井队挖开的土糟,庆幸没有往深入打下去。前天,他还真找了一个风水先生。那先生屈指一算,闰二月,不宜动土。

是啊,年跟底下了,他预感到这个年会过的超级安静,又超级的麻烦。这次媒体曝光,惊动全国,上边对皮革环保方面的管理会更加严格,关停整顿转型升级不知会带来什么变数。正月都在家坐着吧,玩吧。没事干啦!

厂房里面,响声不断。工厂外边异常安静,冬季的平原大地,麦苗全给冻蔫了,但仍然保留着绿的底色。路边成行的树迎风站立,干巴巴的枝头上站了许多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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