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那天,我在储物间最角落翻出个铁皮工具箱。
箱子边角磕得坑坑洼洼,锁扣生了锈,掀开盖子,机油味混着锯末香“呼”地涌出来——这是我爸用了三十多年的宝贝。里面躺着半把断锯条、两把不同型号的螺丝刀、磨得发亮的扳手,还有个缺口的搪瓷杯,杯底沉着几枚锈螺丝。
我蹲在地上擦箱子,突然想起小时候,这箱子总被父亲蹬着三轮车驮在身后。他穿蓝布工装,裤脚沾着水泥点,到哪儿都带着它。那时我不懂,一个修自行车的师傅,为啥要揣着这么个“百宝囊”。
一、工具箱里,藏着“再试试”的魔法
我上小学时,父亲的修车摊就在巷口老槐树下。
工具箱往马扎旁一搁,他就能变戏法似的修好任何东西:邻居王奶奶的菜篮断提手,他用铁丝拧个花式结;李叔的半导体收音机没声儿,他拆了半宿,换了个芝麻大的电容;最神的是,有回我摔裂了膝盖,他翻出箱底的红药水和纱布,边涂边嘟囔:“小丫头片子,跑那么欢干啥?”
最让我入迷的是他修自行车。
车胎扎了,他蹲在地上,先用起子撬开外胎,掏出内胎浸水找漏点,“噗”地吹口气,气泡咕噜噜往上冒;补胎时,胶水刷得薄厚均匀,补丁按得服服帖帖;调链条更绝,扳手在齿轮间转得飞快,嘴里还哼着跑调的样板戏。我蹲在旁边数他手里的工具:“这是三角扳手,那是截链器……”他笑:“别急,等你长大,爸教你。”
有年冬天,我的旧书包拉链坏了,母亲要扔,父亲却抢过去:“拿来我瞅瞅。”他翻出工具箱里的尖嘴钳,夹着拉头轻轻一拧,又用锉刀磨了磨齿槽,“咔嗒”一声,拉链顺溜得像新的一样。我背着修好的书包蹦跶,他在后面喊:“别使蛮力拽!”
那时候不懂,父亲的工具箱哪是修东西的?分明是台“再试试”永动机。旧物在他手里,总能多活几年。
二、工具箱里,刻着“怕你不够用”的心事
初中住校,我第一次离家。
临走前,父亲往我行李箱塞了把折叠刀:“宿舍钥匙丢了能撬锁,绳子断了能割断。”母亲笑他:“现在谁还使这老物件?”他梗着脖子:“万一呢?”后来这把刀真的派上用场——我参加军训搭帐篷,铁钉卡进木头里,多亏这把刀撬了出来。
大学毕业那年,我在出租屋组装书架。
螺丝拧滑了,锤子敲不准,急得满头汗。忽然想起父亲的话:“工具箱在哪儿,底气就在哪儿。”翻出他寄来的包裹——除了扳手、卷尺,还有张纸条:“遇到搞不定的,拍视频给我。”那天他视频指导我半小时,最后说:“别嫌爸啰嗦,当年我学徒时,师傅也是这么教我的。”
去年父亲住院,我去医院看他。
他瘦得脱了相,手里却攥着个迷你工具箱——是从老箱子卸下的零件盒。见我来,他颤巍巍打开:“这是新买的精密螺丝刀,给你留的……你那房子装修,万一……”话没说完就咳嗽起来。我接过盒子,金属工具冰凉凉的,却烫得我眼眶发热。
原来他的工具箱,装的从来不是工具。是怕我不够用的“备用方案”,是怕我受委屈的“应急锦囊”,是哪怕自己躺病床上,还想替我兜底的执念。
三、工具箱里,续着“我陪你”的传承
父亲出院后,我把他的工具箱擦得锃亮,搬回了家。
现在,这箱子成了我的“百宝囊”:给女儿扎风筝断了线,我用里面的结线器打个外科结;老公的钓鱼竿脱扣,我用尖嘴钳夹着小锤子敲紧;连母亲跳广场舞的音响接触不良,我也翻出万用表捣鼓半天——虽然最后是母亲自己拍了两下就好了。
上周末,女儿蹲在工具箱前翻找:“爸爸,这个亮闪闪的是什么?”
“是螺丝批头。”我蹲下来,“你太爷爷以前修钟表,也用这样的小工具。”
“那太爷爷的工具箱,是不是也装着好多故事?”
我摸摸她的头:“是呀,每个工具箱里,都装着一家人想互相护着的心意。”
现在我也开始往箱子里添新东西:防割手套、迷你手电筒、女儿画的“爸爸加油”贴纸。父亲看着直乐:“你这箱子,比我那会儿花哨多了。”可我知道,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变——比如拧螺丝时要稳,比如修东西前先擦净手,比如看见别人需要帮忙时,第一反应是“我这儿有工具”。
前天下班,路过巷口老槐树。
树还在,只是树下没了修车摊。我摸出兜里的折叠刀,刀身映出晚霞,忽然听见父亲的声音:“丫头,刀用完擦干净啊。”
原来有些传承,不用刻意教。
它藏在工具箱的油垢里,藏在螺丝的纹路里,藏在“再试试”的口头禅里,藏在一代又一代,想把最好的、最结实的、最安心的,留给彼此的心跳里。
今晚收拾箱子,我在最底层压了张便签:
“爸,您的工具箱,我现在用得很顺手。等我老了,传给孙女时,我会说——这是爷爷的工具箱,里面装着咱们家的‘再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