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村里的人很多,孩子很多,家家户户都在村子里生活。
我们的村子是沿山而建的,但是在山的北边,而不是南边。每个冬季的早晨,我看到太阳缓缓爬上山头,就更加清晰地认识到爸爸在外面称我们是“山北”来的的意义。
那座山叫“凤山”。每个村子都不大,同姓的几户或十几户人家就组成了一个村子,几个村子相连,就在凤山北面形成了我童年生活的全部空间。
村子里家家户户似乎都有血脉上的联系。每个男人名字的中间一个字就是他的辈分,代表着他在这个村子的地位和应有的称呼,女人们则根据男人的辈分互相称呼着“嫂子”“婶子”“大娘”。长辈可以开晚辈的玩笑,不管这个晚辈的年龄有多大,而即使是最小的长辈也可以理直气壮地对晚辈直呼其名。这样的称呼常常使我难堪,书本里教的“叔叔阿姨”在现实生活里变成了笑话,好在女孩儿的身份使我不必严格遵守这一套称呼礼仪,而小孩的羞涩更大程度上拯救了我的不礼貌。
为了让孩子们有学可以上,在几个村子的中间地段建了一所小学。在我的印象中,小学是我姐姐开始读一年级才建好的,而我和我的弟弟、妹妹是在小学最繁华的那几年读完的,那也是我印象中村子最有生机的几年时光。后来我去城里读了中学,而我的妹妹在小学即将毕业的最后一个学期,就不得不面临小学倒闭的窘状,被迫转到几个小学合并而成的“联合小学”。
姐姐的学前班是在半山腰的一个临时学校里读完的。说是学校,不过是村里一间闲置的空房子,房子外面就是光秃秃的石头山,只有房前一小块被孩子踩平的泥土地算是学校的院子,当然是没有围墙的。课桌椅是孩子从家里临时搬过去的。黑板坑坑洼洼,粉笔永远因为有石头写不出来字。
我有几次被迫跟着姐姐去学校,对这个村里第一所学校的简陋有着深刻的印象,以至于我总不自觉地联想起课本里小萝卜头在监狱里读书的场景。可插画里小萝卜头写字的地面,平滑得叫我羡慕。
爸妈总是笑着调侃我被姐姐的同学们“热烈”喜爱时的窘迫。可我只记得姐姐的上课铃声响后——说是上课铃,不过是用一个铁棒敲一个铁块发出“铛铛声”,小伙伴们一哄而散的突然。只留我蹲在教室外面被踩得光滑发亮的泥土地面上,小脑袋忍不住从窗户望进教室,又生怕动一下就会被老师发现。
后来我被允许进入了教室,看到满屋子小脑袋挤在一起安静听课的场面真是严肃又新奇。后来每个开学的第一天,坐在新的教室里,等待新教师和新生活时,我总是会突然恍惚,想起待过的这人生的第一个教室。
小学正式建成以后我也开始了我的读书生涯。我很清楚地记得开学的那个秋天,仿佛刚下完秋雨,地面湿漉漉的,阳光不那么明媚,可是很和煦,空气是湿湿的暖暖的。我换上整整齐齐的衣服,背上妈妈给我做的小挎包,听着爸爸交代让我跟着姐姐去学校报到,小小的心里满满的激动。
我牢牢记着爸爸的话跟紧姐姐,可后面我无数次尝试回忆当天的情形,总是什么都想不起来,还总把别的记忆与之混为一谈。无论如何我的求学生涯开始了,我的记忆也开始发挥了作用。尽管我和我的姐姐弟弟在同一所学校读书,我的印象中却没有三个人一起上下学或者在学校里一起玩的印象,仿佛我们三个人只是各自读着自己的书而已,这实在是很神奇的事。
小学开始了,我对这个世界的丰富多彩开始有了非常具体的印象,以及感觉,是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