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在火上烤

    这几天亲戚办事招待。可是对于哪一天去,我一直有一点犹豫:提前一天去吧,这个聚会中多是我不认识的人,和他们坐在一起,缺少点意思;第二天去吧,我似乎也有点不踏实,好像总欠着点什么似的。

  今天就是正式的日子,早晨起来我似乎就有一种兴奋,像小孩子一样,马上要出去疯跑的那一种。冲进人群,冲进热闹里,这里推一下,那里撞一下,想把大家招呼起来,都和我一起玩儿,好像大家也会喜欢和我一起玩儿一样。我忽然觉得我为什么会这样,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不是我这个年龄的事那,是如何开头的呢?我不再是那个不懂事的七八岁的小丫头了。

  在我小时候,有一群人爱着我,关心着我,好像是为他们而活。姑姑曾一边绣着枕头一边帮我写作业。题目是写一首诗,我决定写青蛙。现在还记得自己苦心思索怎么写出“青蛙真好”这个五言的句子。姑姑告诉我加个“正”字,变成——“青蛙真正好”,于是就句式整齐了。当时非常的兴奋,第二天上学,老师让每个同学都到讲台上读自己写的诗,我因为有姑姑的帮助,就很有信心的走到教室前面,两手紧紧抓着我的作业本,一字一句的朗读。虽然觉得只有四句不过瘾,但还是有一点小得意,觉得自己竟然能像古人一样写诗了。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在前面,走到哪里都被赞扬着,说我是个有出息的孩子,眼睛里面都有一种光,除了喜爱,还有一种羡慕和很多的期望。

  我知道这种期望是希望我能出人头地,跳出这个农家院,不再是一个锅台转的女人。

    农家的活是很多很多的,妈妈一个人忙不来,爸爸也忙不过来,孩子们都要去地里干活,可我却非常讨厌这个工作,不像妹妹那样任劳任怨。我总觉得这里不属于我,这种繁重的,恼人的活计,不该属于我。所以我总会耍滑耍赖,然后跑回到家里去写作业,好像写作业是我百试百灵的一个借口,妈妈默认了,爸爸也默认了,所以我的生活就和作业纠缠在了一起。

    也许我是一个忠厚善良的孩子,总是记着别人的嘱托,总是记着大家给我的这个任务,所以学习是我天天要做的事,要记在脑子里的事。

    记得在初中二年级的时候,我的成绩下滑,一下子滑下了年级组的十几名。在我们这个地方,十几名意味着与中考就无缘了,所以有的老师也善意的提醒我,我自己几次偷偷的去看学校走廊里的那个大大的成绩榜单,也是有一点不知所措。

  虽然我周围的同学们对学习并不是很在意,他们好像有很多要做的事,有很多好玩的事,但是学习是我背负的一个责任,我不能不做好。

  初中三年级的时候就是我要临考的时候了,这一年里我觉得我的日子像搅进了一团麻里,每天都在找着那只麻绳的头一点一点的理出来,理出来缠成一小卷一大卷,整体上的把它理清楚。

我常常在半夜12点从睡梦中醒来,然后就拿出书本一点一点的学,一科一科的做,直到天亮才觉得困倦。我的成绩也从最初进入初三时的20几名,30几名,又回到了年级的前几名。

我的数学一直不怎么好,我每天都是那样,一个字一页一页的看着,一道题一道题的做着,自己按照自己的步骤慢慢爬行着,一直来到了中考。

考完试了,我的心里也不能平静,因为我还搅在迷雾里面,不知道哪里是光明。虽然最终我如期的考入了高中,没有像很多同学那样提前进入中专,因为我觉得我还要向高爬,因为我觉得我的老师更希望我进入高中上大学。虽然大学是什么我并不懂,大学在哪里,好也哪里也并不知道,我就是模模糊糊的知道我一定要上大学。

  高中的生活比初中比初三还要累,我的心理压力就更重了,班级成了一团更厚更重的雾,更乱更稠的麻,我天天都在理,却一直没有理清。

那段时间应该是我人生最灰暗的时期。虽然脸色没有泪水,但是泪水却流进了心里。我觉得我辜负了父母的希望,辜负了所有爱我的人的希望,他们以后不会喜欢我了。

高考过去了,我觉得我一定是没有希望的,我离我心目中的大学还是有距离的,虽然最后我考入了一所专科学校,但是那不是我想象中的地方,也不是大家要我去的地方,我觉得我不配享有那么多的关怀。我想复习重来,再一次重置我的命运,但是在父母的疑惑不解中还是进入了那一所学校,所以我一点儿也不高兴。我也没从父母眼中读出究竟有什么好,可是多年之后他们说,他们太高兴了。

当时高中毕业的同学们都是欢蹦乱跳的,不管考得怎么样,都互相串门,互相交流,都喜欢这个崭新的生活,因为那个时候毕竟是十八九岁的女孩子,是对什么都有憧憬的时候,是对未来的生活有无限向往的时候,可是我的眼里是任务,是我的责任,是我没有好好完成的那件事,我没有快乐。

  大学的生活可想而知,因为一开始我就觉得我不属于这里,所以我很郁闷很无奈,我对我的知识觉得没有什么意思,我觉得这不是我的生活。虽然多年之后我后悔我的短见,如果我能有符合实际的现实的认识,会是多么幸福快乐的事。

  然而,在那人生的黄金期,我却沮丧的度过。至于当初亲人的期望,亲人的眼睛里面究竟有什么,我却没有深层思考。

现在想一想,他们要我就是要我快乐,就是要我幸福,从一开始也是这样,现在也依旧是这样,而我却背负了那么多,那么多沉重的担子,让我透不过气来,对生活也缺乏了热爱。

我并不喜欢见我的亲友,因为我觉得我愧对他们当初的期望,我希望我还是最初的那个小孩子,跑在他们周围,给他们带去快乐,而他们都已经走进暮年,所以他们的生活也有着各种各样的问题,我没有想到去关心他们,去爱护他们,就像当初他爱我一样,给他们一份快乐,我只是觉得我有一份亏欠。一份没能完成的心愿。

  这几年我做老师的时候,总有一个小孩子到我这里来,我看他走路的姿势,我看他说话的状态就像套着一个模具一样,我想那应该就是老师的期望,他在背负着这样的期望,他自由吗?他快乐吗?我觉得他也是被架在火上烤的一个可怜的生命。

我活动活动我的双肩,我活动活动我的手腕,那里好像捆扎着一个坚韧的铁线,甚至穿进了我的肉里,这种束缚来自谁呢?是来自亲友吗?还是来自我幼小时期对事情真相的不理解?

我看到有些学生一心只扑在学习上,不敢稍有差错,不敢和人交流,一多说话就会脸红,即使他的成绩已经很好很好了,还在对一些小的失误而沮丧,我想他们是被束缚住了,是被自己亲手绑在了十字架上。

学习究竟是为了什么?一个孩子应该把什么放在第一位?成绩好固然是做学生的本分,固然是老师的期望,也是家长的期望,那么一个孩子的快乐,不是所有人所希望的吗?

虽然这些年来我们都提倡快乐教育,但是慢慢的觉得如果一味的给孩子快乐教育,往往会有了欠缺,学生的成绩就得不到保证。快乐教育追求的是什么,是他们不学习的快乐还是他们从学习中得到快乐?这快乐的本质应该是孩子来自心灵的自在,而不是表面的放纵,无论孩子是在努力学习,是在深夜攻读的时候,他们应该是在为实现理想而攻读,而内心应该是平静快乐的,而不是焦急窘迫的,这才是学习的真谛。

这些年我做老师总是会想到来自老师的压力是多么苦恼,不愿多过的批评学生,这样的负面影响是让他们没有紧迫感,也往往影响了我教学任务的如期的完成。我不是没有责任心的人,我想问题出在哪呢?也许就出现在因材施教上,对于那些放纵惯了的孩子,就要给一点约束,让他们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把学习放在重要的位置;而对于一些任务过于重的,每天只有学习,而不知道快乐的孩子就应该给他们松松绑,告诉他们什么是学习,该怎样学习,学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在很小的时候我就记住了一句名言,“人不能主宰自己,永远是个奴隶”,那个时候我把这个掌控错误的理解为把自己绑在座位上,绑在学习桌前,把自己脱离开一切的生活,让自己没有朋友,没有快乐。现在我想那应该是通向自由的心灵。一个独立的生命不要因为别人的要求,别人期望而被动的学习做事,委屈被动才是奴隶,主宰自己就是牢牢抓住生命的本真——心灵的自由。多少年来我走了一条不想做奴隶而做了奴隶的凄惨道路。

我想告诉我身边的孩子,我想告诉我身边的家长:要真正的关心孩子,知道他想什么,看清他的路,不要让他们背负过多的负担,不要偏离最初的方向,给孩子套上一生的精神枷锁。

我想对那些已经被套上枷锁的孩子说勇敢的追求自由,知道你在做什么,不要怕学习,也不要被动学习,多花一点时间,累一点,没什么,无知是可怕的,被动的无知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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