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的反面是什么?不是糊涂,而是自欺欺人。
小说中的女主叫周玉,从小身患残疾。19岁时,父母安排她和一个外乡人结了婚。在十年的婚姻里,父母和丈夫拼命地给她营造一种婚姻幸福的假象,可是她,永远拒绝自欺欺人,永远保持着清醒。
她思考着婚姻的意义,思考着生命的意义。既然别人都无法告诉她真相,那么,她唯有靠自己,去戳破生活的假象。
1.婚姻的意义
她、她丈夫吴东兴、她的父母,他们对婚姻的理解完全不同。
在父母的眼里,周玉维持着婚姻,就是顾全了他们的面子。他们家族里没有一个人是离婚的,所以他们不可能让周玉丢这个人去当第一个。
因为周玉是个残疾人,为了以后有人照顾她,她的父母觉得给她找个男人是必要的。
除此之外,他们认为婚姻大部分的意义是为了孩子。
从他们的这些想法可以看出,周玉在婚姻里是否幸福并不是重要的,只要她把婚姻维持住,把儿子养大,她老了以后有人照顾就行了。
对吴东兴来说,和周玉结婚简直是太亏了。当初他从外地到这里,只是为了找个落脚的地方,才和周玉结了婚。
他婚前欺骗了她,谎报了他的年龄,还隐瞒了他犯罪的经历。可是他觉得这些都是小事,算不了什么。周玉觉得这是骗婚,他就说她斤斤计较、吹毛求疵。
他理想中的另一半是温顺的,好把控的,对他很尊重的。可周玉完全不是这样的,她倔强、讨厌他。更可恨的是,她根本不让他碰。
他觉得,有像他这样的健全人做丈夫,周玉应该知足,应该感恩。他根本瞧不起周玉,他觉得周玉就是一个“废物”,像她这样的残疾人,只要吃饱穿暖就行了,幸不幸福根本无关紧要。
他有时候会打她,不过他觉得这根本没什么。在他的认知里,男人打老婆天经地义,而他并不是经常打她,她应该知足才是。
周玉不信他们的话,她是一个人,开不开心,快不快乐,她自己是知道的。
结婚时吴东兴的欺瞒,让她心怀芥蒂。在她的眼里,这就是骗婚,她不可能原谅他。
她和吴东兴根本说不到一块。她爱看书,他常酗酒。他们之间唯一的交流就是争吵。
她很反感他,害怕他碰她。这种本能的厌恶和恐惧是无法隐藏的,夜晚的时候她会发抖,他的手一旦伸过来,她就会以死抗争。
他冷漠,没有共情能力,看着她痛苦总是无动于衷。她知道,以后父母不在了,他是不会照顾她的。
婚姻到底给她带来了什么?除了痛苦,什么都没有。
她的婚姻,从开始就很荒诞,一张结婚证就把一个陌生人和她联系到了一起。她很早就发现,她的婚姻是多么的不牢靠。
她怀疑婚姻的意义,她不明白婚姻让她这么痛苦为什么还要坚持下去。
父母说是为了她的儿子,可是,她的儿子真的快乐吗?不,这场婚姻让他们一家三口都陷入不幸,没有一个人是快乐的。
该让这种痛苦停止了,她已经无法忍受了。
2.生命的意义
家人对她的要求是:活着。像植物那样的活着,安静,不惹事,不要有多余的情绪。
活着对他们来说,意义重大,可活着的意义的什么,他们从不去思考。他们让周玉安静地活着,其实是让她含羞忍辱,在受苦时不能反抗。
没有异性爱周玉,可是当家人生气的时候,依然会羞辱她,说她不知廉耻等等。她悲哀地反问道:我会有人要吗?
他们讨厌她的倔强。其实倔强若是为了正确的事坚持,那应该叫“执着”。别人嫌她倔强,其实是因为她给他们制造了麻烦。
妈妈劝她学着乖巧一点,可她做不到。她不愿意一直亏欠自己。
她写下两个字“活着”,“她觉得这两个字真是美好呢:这两个字是把一个人放在人世里,证明一个人还被人间疼爱着,证明人间没有抛弃这个人。但是没有抛弃却不一定受到欢迎”。
妈妈说活着是为了传宗接代,可她却想:“如果说生命的意义仅仅在于传宗接代,那么这一代代没有理想的人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又是什么。”
“我一定要让我的生命具有意义”,这是她得出的结论。
可现实是残酷的,像她这样的女人看不到生活的希望。当她失去生的信念时,她在遗书中给儿子留下了这样的话:“大千世界,千姿百态的人生,你要选择一个最让自己快乐的,做什么不要紧,钱多钱少也不要紧。”
勇敢地追求幸福和快乐,这就是她对生命的尊重。
她最后的结局是好的,落水后被救起,作品发表了,父母也同意她离婚了。
3.“让我离开,给我自由”
余秀华在诗里写道:“这辈子做不到的事情,我要写在墓志铭上——让我离开,给我自由。”
这是2014年3月10号她写下的诗句。那时她还没有出名。当她写下这句诗的时候,也许以为自己将永远困在无望的婚姻里,永远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过这一生。
读到这句诗,我想流泪。
《且在人间》是她写的自叙传小说。我连着看了好几遍。想到以前解读过的小说,不论是女作家写的,还是男作家写的,里面很少有周玉这样的形象。
逆来顺受、忍气吞声、贤良淑德……人们喜欢这种乖巧、不惹事的女人,一般不喜欢倔强的,有反抗精神的女人。
可周玉不屑于去讨好别人,她相信自己的判断,不会因为别人的看法改变自己。
当吴东兴贬低她,说她还要靠他生活时,她反问道:“你什么时候养活我了?你连儿子都养不活。”
当吴东兴打她的时候,她大声地警告他,她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女人,她不允许他欺负她。
当她的反抗被人们当成没有修养时,她清醒地看到了他们的虚伪。
“周玉觉得她是一个看重尊严的人,然而她的尊严总是被践踏得一塌糊涂,她有时候很生气,她想叫喊,而她的叫喊被别人看作没有修养。所以为了保持尊严,她只能在尊严被破坏的情况下保持沉默,这是多么讽刺。”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尊严是什么样子的。
“她需要的不是额外的同情和帮助,她仅仅需要在世俗条件下的一份公平。她觉得公平才有尊严,低于或高于公平的东西就失去了尊严。”
她在痛苦面前,总是保持着这种清醒,而只有清醒,才能让她完成对自己的救赎。
在《请原谅,我还在写诗》中,余秀华写道:
做不做诗人我都得吃饭,睡觉
被欺负就会叫
我不得不相信:哪怕做一个泼妇也比那些虚伪的人强
在《是否就这样无理想的生活》中,她写道:
谁不是窃取生活的人呢?
谁又不是被生活所劫?
可是我们免不了成为有理想的人
她在文章里写道:“我不知道上天为何厚待于我,我如何有被如此礼遇的资本?我没有。我只是耐心地活着,不健康,不快乐。唯一的好处,不虚伪。”
她学不会自欺欺人,痛苦就是痛苦,她不愿为痛苦的婚姻牺牲她生命的价值。
这种清醒很难吗?
只可惜,自欺欺人比清醒容易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