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上帝,即使我困在坚果壳里,我仍以为自己是无限空间的国王”
—《哈姆雷特》第二幕第三场
《小径分叉的花园》与其说是博尔赫斯的一部侦探小说,不如说是一部考古幻想小说。开头有考有据的说了利德尔.哈特写的《欧洲战争史》第二百四十二页的中的一个片段说十三个英国师塞尔-莱蒙托防线的进攻原定于1916年7月24后,后来推迟到7月29日上午,延期进攻原因是滂沱大雨,而故事就是基于对这个原因的修正而展开。这也正是博尔赫斯的惯用手法,一本正经引经据典,有鼻子有眼的展开,最后让人才发现是个充满想象力的奇幻故事。
小径分叉的花园就是这样的一个故事:一个叫于准来自青岛大学的中国人做了德军的间谍,发现了准备进攻的英国炮队秘密驻扎地,面临着英国军官的追杀时,为了把这个秘密驻扎地的情报送出去,通过电话簿,找到了一个和这个地点同名的人,叫艾伯特的汉学家,而这个汉学家却竟然是于准曾祖父手稿的保存者及秘密的发现者,但为了完成任务,于准仍不惜在最后一刻杀死了他,然后成功地借当地报纸对杀人事件的报道而巧妙地将此消息传递给德军的故事。
博尔赫斯,几乎所有的文学评论称他为作家中的考古学家,但他更像是一个幻想家,在时间,迷宫,空间,无限循环中用感性表达着人生的困惑。他不是用理性的推理逻辑来得出结论,他是用天马行空的想象来提出问题。
迷途不是一种失落,而是一种寻找。而博尔赫斯用其特有的想象和隐喻,向世人晦涩的讲述着他对时间的理解和寻找:时间永远分叉,通向无数的将来。
小说看似是战争背景下的谍报故事,但又根本不是讲战争。博尔赫斯只是给我们设了一个谜语。就像猜谜语,谜底的字则永远不会出现在谜面中,通篇他没有说时间,但谜底始终是在说时间。人生就像迷宫,时间就是迷宫里的小径,而时间不断分叉,不仅是在不同地点的分叉,更是在同一地点的分叉,然后纷繁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博尔赫斯通过汉学家艾伯特如此描述:“您的祖先和牛顿,叔本华不同的地方是他认为时间没有同一性和绝对性。他认为时间有无数系列,背离的,回合的和平行的时间组成一张不断增长,错综复杂的往。由互相靠拢,分歧,交错或者永远互相互不干扰的时间支撑的网络包含了所有的可能性,在大部分时间里,我们并不存在。在某些时间里,有你而没有我,在另一些时间里,有我而没有你。再有些时间,你我都存在。”
于准的间谍身份,英国炮队的驻扎地,追杀他的英国军官,汉学家艾伯特,曾祖父的小说,迷宫,只是一个个引子,让他们从不着边际的几个地方以不着边际的原因,在那样一个夜晚,在那样一个地方,在那样一个场景下沿着通过了一次次分叉的时间小径后的相遇汇集在一起,发生那样的事情,是命运的巧合,也是人生的宿命。在命运的迷宫里,时间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时间为我们铺设了无限条路,剩下的是选择,好像我们有着自由的选择,但我们有自己的选择吗?
博尔赫斯的小说,在文学上是高超的,在幻想上是大胆的,在哲学上是原始的,在逻辑上是简单的,但这些都已经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他用这样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的文学形式出其不意地撞击着我们的心灵,点燃了我们内心深处尚存的那丝对着未来的火苗。
博尔赫斯无疑是伟大的,我坚信在他之后的很多涉及关于时间和空间的文学作品,电影都或多或少受到他的影响。这让我不禁想到了泰德.姜的小说《你一生的故事》,我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是否有必然的联系,但作品与作品之间仿佛有着一种奇妙的传承。当博尔赫斯向世人抛出他提出的问题,“当时间分叉,将你通向无数的将来,你该如何选择?”泰德姜则又做了一次扩展,“当你知道所有未来的结局,在原来时间的分叉点上,你会如何选择?”
“时间未至已成回忆,我的余生尽在其中”---这是《你一生的故事》里讲的故事。语言学家露易丝因为通过和外星人七肢桶的沟通,学习到了七肢桶语言的精妙之处,即一种完全不同的感知世界方式。人类是串联型感知世界,即将各个事件按照时间的先后顺序排列,万物有因果;而“七肢桶”是并联型的感知,即在同一时刻将事业所有的阶段一并水平排列无因无果。过去、现在、未来没有先后次序,没有因果性,只有相关性。在知道了未来的结局之后,露易丝了解自己的女儿将会在她25岁的花样年华因意外死去,那么她是否还要选择去生下她,去依然和她无忧无虑渡过前面25年美好而幸福的时光,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嘎然而止在她25岁的某一天里。 故事里的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而无论博尔赫斯还是泰德姜,都没有直接给出问题的答案,但他们不断在过去和未来,已知与未知、时间和循环,魔幻与科学、梦与现实的边界地带发挥着人类自身无穷无尽的想象力,试图给我们以更多的线索。永恒,是时间的凝固,是当下的静止。无限广阔的宇宙则就是空间的凝固。时间永远分叉,通向无数的将来。将来不管是可以预知,还是不可预知;不管是可以改变的,还是不可以改变的;
对于这些,我们在很长的未来里并不会知道,但我们确信地知道生命的路上荆棘和鲜花同在。
那就让荆棘丛生,鲜花绽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