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站台立着，裹着羽绒服，等待列车到来，她记得昨夜早早地就睡了，可是现在却打不起精神，全是困意，耳边嘈杂的声音像是催眠曲，困意愈浓。

“我明天还有一个重要的客户要见，等我把工作忙完了，就跟我们老板讲一下，看看能不能早点下班。”她躺在柔软的沙发上，一只手拿着电话和朋友计划着明天的这一场聚会，另一只手抚摸着沙发的靠背，目不转睛地盯着绒布，手拂过的绒毛温和柔软，“先这样吧，今天我要早点休息，这样就能元气满满地迎接新的一天啦！好了，我挂了哦！”

“。。。的方向的列车即将进站，请您不要依靠屏蔽门，按照。。。”突然想起的广播声惊醒了她，她急忙调整好状态，准备上车，列车门缓缓打开，她走了上去，今天车厢里人没有往常那样多，还空着几个位置，便选了个最近的位子坐了上去，困意更浓了。

“王总，我把张女士这一单拿下了，这是协议书，您看一下。”

“不错，小汤啊。。。”

“王总，您看我今天把这单完成了，下午我能不能早点。。。”

“等等。。。”她看见老板搓了搓手，身体向前倾了过来，笑了一下，“嗯。。。小汤，你觉得这几个月你在公司干得怎么样？”

“挺好的啊，我没毕业就来公司实习了，感觉从这里学到了很多东西，王总，您为什么要问这些啊？”

“嗯。。。小汤啊，你也知道我们这个行业最近不太景气，咱们公司也不是很大，我觉得你可以有更好的机会。。。”老板放下了双手，向后躺了过去，微微地转了一下椅子。

“王总，你的意思是。。。公司要辞退我了？为什么呀？我有哪里做得不好吗？”她睁大眼睛，呆呆地望着坐在对面的老板，手足无措。

老板把椅子转正，双手扶着桌面，坐直了起来：“不是跟你讲了吗，我们公司现在经营困难，需要缩减开支。我们公司规模不大，其实你留在这里也展露不出什么手脚，我觉得你应该试着去找更大的公司。”老板拿起一支笔，往面前的信封敲了几下，“这样吧，我可以给你写一封介绍信，把你在公司实习的情况写清楚，放心，我肯定会好好写的！”

“实习？可是实习期不是。。。”

“对了，作为前辈，有些话我觉得要好好跟你讲，等你真正走出社会了，这些道理没有人会告诉你的，我觉得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啊思想不端正，年轻就是要吃苦的啊，要多锻炼多学习，现在网上的一些思想我觉得真的是有点毒害你们，你说你每天一到点人就不见了，哪里像个奋斗的样子啊？”

“可是，我已经把自己的工作做完了呀，难道不能下班了吗？效率高不好吗？”

“你看看，那些前辈，他们效率难道不高吗？可是人家还留下来复盘整理工作，把第二天要做的都准备好，你看你背后那个工位的小金，他是去年毕业的，工作每次都是主动联系客户，天天在外面跑，到了下班时间还跑回来复盘整理，每天都是最后一个走的，人家也是年轻人，你们都是同龄人，你看看他多成熟，上次你见了个客户，也不知道先回来给我讲讲情况。”

“我想着那天已经很晚了，我就打电话跟您讲了，可是你让我当面说。。。那天晚上我还有。。。”

“我不是跟你讲了我还在公司吗？地铁公交末班车还早着呢，你住的地方离这儿也就几站地吧？”

“半个小时。”

“才半个小时而已，你这一去一回，十点钟都没到，像之前公司忙的时候，我都和他们一起工作到十点下班的。我觉得你现在就有点被网上那些不良的言论带偏了，你之前发的朋友圈也是不着调，我劝你还是少点发，要是被其他老板看到了，谁还敢要你？”

“王总，我朋友圈发什么应该是我的权利和自由吧？您连这都要管？”

“你觉得你天天发的没问题？每天都是电视剧，吃的喝的，还什么打工人打工魂。。。这么消极，没有一点正能量，其他客户老板会怎么看你？你看看那个小李的朋友圈，每天都是努力，奋斗，挣钱。这才是健康的思想，你们难道觉得你在我这上班，领工资就是天经地义的吗？你们是在为谁工作？为我吗？是为你自己啊傻孩子！你不好好工作，不去加班创造业绩，我怎么挣钱？怎么给你们发工资？老板也不好当啊！要不你来当老板试试看？你就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说了，年轻人刚出来就想着双休啊，朝九晚五啊，你们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说能有什么样的待遇，而是学到了多少东西！工作才是生活，明白吗？你看看我，有周末吗？我周末都去参加这个培训那个培训了，我有休息吗？我刚出来那会儿一个月就几百块钱，现在给你们两三千块钱还嫌低，你们年轻人得学会向我们这一辈人看齐，我说你们这一代人啊，就是不会懂得吃苦，这种思想很危险啊！”

她感觉到列车已经停下，门口的影子向车里移动，一双陈旧的球鞋进入了她的视野，看这裤腿的样子，这位乘客应该岁数比较大了，她想抬头看看，身体的疲惫却牵住了她的颈椎，怎么使劲也抬不起头来，她盯着那双鞋，耳朵里回响起了老板讲的最后一句话。

“我说过了，你也是今年刚毕业的，虽然你已经正式入职几个月了，但是你也知道公司的惯例的入职半年后开始缴纳社保，所以你现在用实习生的身份离开公司，其实对你是有好处的，不要总想着赔偿，我给你把推荐信写好，你要是能进大公司，以他们的薪资水平，没几个月就能把钱挣回来了，你现在问我要赔偿多亏啊，是不是啊？你刚才是不是想说今天要请假？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找工作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你就趁这几天好好休息，给自己放松放松，好好琢磨我的话，调整好心态再去工作，好吗？以后有什么问题需要我帮忙的可以联系我。”

她呆坐在办公室里，一时半会儿竟忘了起身离开。

“走吧！还在想什么呢？乐观积极一点，要有热情，你啊，就是对生活工作缺乏热情！你今天本来请假要去做什么的就赶紧去吧，把推荐信拿好，别弄丢了。”

“姑娘！姑娘！”她听到旁边有个女人的声音，好像是在喊她，她用力地抬起了头，望向那里，那个女人的年纪好像跟妈妈差不多。她突然想到当她茫然地从公司走出来的时候，接到了小姨的电话：“闺女儿啊，你现在忙吗？我跟你讲个事情啊，你妈今天早上突然身体不舒服，我们给她送进医院了，现在还在做检查呢！”

她看见那个女人突然用手指着她，面目开始狰狞了起来，一只手开始拉着站在旁边的大爷。

“不过我觉得你也别太担心，前段时间秋收农活忙，农园里都在招工，你妈为了挣点工钱，天天早出晚归的，可能是累着了。”

那个女人的手突然攥住了她的领口，周围的一些和这个女人年纪相仿的男男女女也开始围了过来，她回头一望，平时满车厢的年轻人为什么今天都变成了些大爷大妈了呢？他们熟练地或抬起自己的手臂，或把双手抱在胸前，两只眼睛在她和那个女人的身上来回打转，侧着脸，嘴巴里像是在咀嚼着什么。

“闺女儿啊，姨知道你忙，你妈还说让我们别跟你讲，但是你妈也就你这一个闺女，你妈出了状况，我想还是要及时通知你比较好，你说是吗？”

那个女人一下子把她从座位上拽了起来，推到一边，然后轻轻地搀着那位大爷走到位子前，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坐下，然后自己往旁边的位子上坐了下来，看着她。

她走到对面的车厢角落里，发现自己的脸颊已经湿润，她抬起头，看了看对面的女人，感觉她有点像自己的妈妈，一时间泪水如泉涌，低下头忍不住叫喊了一声，蹲了下去。

她睁开了眼睛，一时间身前多了几双鞋子，她抬头一望，几双呆滞的眼睛在盯着自己，嘴巴里还在咀嚼着一些东西。

她感受到列车正在缓缓停下，她起身想看看自己该不该下车了，列车门打开了，她看到那个女人站在门口，用手指着她，对着外面的人说了什么，然后走了过来，她又蹲了下去，看着那个女人，紧紧地攥着自己的羽绒服，不吭一声。

“你妈出来了，我让你妈跟你说两句。。。哎呀，我都跟你们讲了别告诉萍萍，别告诉萍萍，你们怎么就不听呢，她工作这么忙，跟她打电话别占了她客户的线了。。。喂，闺女儿啊，我没事，你别操心，就是昨晚儿没睡好，今天头有点晕。别担心了，你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听到了吗？你们那儿现在已经很冷了吧？去年寒假陪你一块儿买的羽绒服你还放着呢吧，天冷了就穿上，别冻着了，一个人在外面，冻感冒了就麻烦了，可别不穿啊！对了，今儿个是你的生日，妈妈祝你生日快乐！妈妈可没忘你的生日哦！下班了跟你那几个好朋友一起去吃点好吃的，好好休息，别累着自己，我没事儿，你甭操心了，不打扰你了。。。我先挂了。”

她看见有双鞋就在她的身前，她紧紧地攥着自己的羽绒服，不吭一声，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