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0月14日上午6:00有余。
从闵永曾一进入七号监室开始,那五个人就不怀好意地看着他。当他又被送回监室,那五人若无其事地各干各的。
七号监室可容纳八个人,四张上下铺的铁床靠近铁门一侧,里侧摆放着焊死的铁皮柜和长桌。所有人都按照规定穿着黄色背心,除了他之外,还关着六个人。
那不怀好意的五个人中,打牌的光头赤着身子套着背心,身材匀称,露出遒劲的线条,不时地用那双三角眼撇来恶意的目光。光头对面的黑胖子专心地注视着手中的牌,身高约有一米九,即使坐着也能感受到强烈的压迫感;瘦高个斜靠在铁皮柜上,注视着两人的出牌;黝黑结实的小个子趴在地上单手做着俯卧撑,已是汗流浃背;脖子上纹身的男子背靠着墙壁坐在上层床上,手中翻着一本小说书。
还有一个瘦小干巴的小男人,满脸皱纹似挤在了一块,躬身蜷在床上,仍在睡着觉。
一宿没有好好睡过,闵永曾想要躺下休息一会儿,刚一靠上枕头,就感觉湿漉漉的有一股骚臭味,沾了一脸。他翻身站起,狠狠地把枕头砸在了地上,吼道:“你妹的,谁干的,给我站出来。”
为首的光头歪着头眯着眼,脸部肌肉抽动了一下,他扭动着脖子,站了起来,乜斜着眼睛看着,另四个人转过头来,瘦高个叉腰站直了身子,黝黑结实的小个子双手一撑,一个倒立接一个后滚翻立在一边,脖子上纹身的从床上跳了下来,横在了面前,一米九的黑胖子抱手挤坐在小椅子上。
这时,瘦小干巴如瘦猴儿一般的男子从侧后方拉住了闵永曾的手臂,耳语道:“别和他们杠上,好汉不吃眼前亏。”又冲着那五个人赔笑道:“五位大哥,新来的小子不懂规矩,看在俺孝敬各位的份上,还请高抬贵手。”随之,边点着头向五人帮谄笑着,边拖着他坐到了靠外侧的床上。
光头佬哼了一声,便向四个人使了个颜色,就散开了。
瘦猴儿轻声和他说:“那光头佬,是这里的地头蛇,惹不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又怕闵永曾仍不甘心,就将自己的枕头塞在他手里。
“忍忍吧,用我的枕头。”
这么一闹,尽管困,闵永曾也不敢睡了。他心里想着不知母亲的情况如何,自己在这里也没个消息的。警察说是会通知家属,但事情到这种地步,不知母亲又会是如何难受。想着就有些焦躁不安,感到有股莫名的难受从心里挤到了喉咙处。
“来,吃点吧,被审了一宿,饿着了吧。”瘦猴儿塞给了他一包饼干,带着一种谄媚的表情和他套近乎:“大哥,怎么称呼啊。”
虽然昨晚吃撑了肚子,经过了8个小时,也是腹中空空,饥肠辘辘了,他也没客气,接过饼干,扯开了包装,抓了几块,一并塞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喷着唾沫星子和瘦猴儿侃着:“闵永曾,你呢。”
“侯振国。”
“名字挺正气的。”
“名字,俺爹给取的,还指望光宗耀祖的,谁知道俺也是个不争气的,丢了祖宗的脸。嘿,大哥,你咋进来的。”
“我打死了人了。”即使再甜的饼干,闵永曾嚼着嚼着也觉得索然无味,想着自己莫名的命运,也只有打碎了牙合着血往里吞了,苦笑总比哭好。
侯振国圆睁着眼,不可思议又震惊地望着他,又似乎有些怜悯,吞了一口唾液,说道:“还出的去吗?”
闵永曾想着那国字脸老警察铿锵有力地话语一锤锤地敲在他心上:没有证人看见,没有监控证明。这句话,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在他的脑中震荡,如一面西式立钟的钟摆踏着时间摆荡着。
半响,他回应了一句:“险了。”
侯振国又堆起了皱纹,讪笑道:“山道车前必有路,一看你也不是那穷凶极恶的人,肯定有冤,现在这社会,还是讲证据讲法律的,这事还是让当官的去担心吧,咱过好一天是一天,没事的,没事的。”
“诶,振国大哥,说说你咋进来的?”闵永曾不想再纠缠着这个恼人的问题,把话题扯开了。
“俺,手脚不干净呗,上线开爬,被一女条子给扭了。”
“在这呆不长吧。”
“在俺住的地方,把财都给抄了,估摸着等判了又是一年半吧。”
“这都清楚,不是第一次了吧。”
“从小摸到大的,来来回回,也七八次。”侯振国也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
“怎不找件正经事干干啊?”
侯振国也哀着脸,叹着气,把手一摊:“瞧俺这样的,都快四十的人了,还能干啥,十年前还想着转行干些正事,俺是有记录的人,谁敢用啊,没法子吃饭,又只好干旧活,吃牢饭也总比没饭吃好吧。唉,从小没走对路,这辈子就摊这了。”
虽说,闵永曾一向厌恶此类的梁上君子,但此时望着这个干瘦皱巴的小人,却有种恨不起来的感觉,倒也觉得他挺直爽谈得来,仅是刚刚帮着解困那事,平添了几分好感,心里暗想大概就是老爷说的同窗、同军、同监之情吧。
“你怎对我那么好?”
“也别把俺当啥子好人,只想找个能说上话的,那五个都不把俺当人,背地里尽使坏,在这监室里一个人日子怎过啊,俺看你不像和他们一条道上的,就想找你陪俺说说话吧。”
“是啊,我也得找个人说说话啊。”闵永曾点着头,闭着眼,长叹着。
早饭时,闵永曾把自己的包子给侯振国吃了,从他那了解了看守所里的事情。带头的光头姓裘,外号就叫“光头裘”,是这一带地痞流氓头子,听说是砸场子伤了人,被判了六个月拘役,从管事到吃牢饭的都不敢惹他,图个平安无事。那四人中黑胖子是他弟兄,练过体育,干过保安,当过打手。另三个人是在看守所里与光头裘臭味相投,早约好了出去跟着他混,在里边就拜了他做大哥,这两个月来,吃好的喝好的,大家都哄着他、任着他,谁不服,谁就有苦吃。
“他们这是给我下马威喽。”
“知道就好啊。反正在这也呆不长的。”
“谢了。”
两人坐在桌旁,随便聊些外面的事。
“里面虽说不愁吃不愁喝的,但是没有那个,想着了,就闷得慌。”侯振国双手做半月状,在胸部做了一个猥亵的手势。
闵永曾一下子被逗乐了,不住的“嘿嘿”笑出了声。
“你攒了钱,就找这个乐子啊。”
“我又没儿子没孙子的,不找点乐子,留着钱干嘛呢,啥时候会失手,也没个准的。”
“我看你啊,该……”
光头裘,一屁股坐在了他们之间的桌子上,他眯着眼俯视着,慢条斯理地说:“聊得挺乐的,有乐子也该分享分享吧。”闵永曾一环视,只见那黑胖子抱着手站在了一边翘首悬鼻蔑视着,另三人各在一边,眼神打量着这里,来者不善的样子。
见两人不吱声,光头裘得意洋洋地接着说:“老子最近手头荒,借点钱用用。”
侯振国,不自觉地吞咽着唾液,怯生生地打着圆场:“裘大哥,有话好商量啊。”话未毕,那光头裘反手一巴掌,把他抽到在了地上,嗤笑道:“哎呦,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啊,没摔疼吧,边上休息会,一会儿和你好好商量。”
侯振国揉着撞闷了的后脑勺,灰溜溜地走回了自己的床上低头背身坐着。
闵永曾强按住一股子闷火,扭了扭头站了起来,盯着光头裘,纳闷地蹩着眉说:“咱不熟啊。”
“处处就熟了啊。”
两人脑袋对着脑袋,眼瞪着眼,咧着嘴露出了冷冷的假笑。
“我这人孤僻。”
“没事,我这人好说话的很。”
“我这人没话可说。”
“那我就让你有话说。”光头裘端着杯子,从闵永曾的头顶往下浇,狠狠地盯着他说:“脑袋凉快点了吗,有话说了吗?”
闵永曾怒目圆睁,牙咬得咯咯响,那五个人瞅着他,咧着嘴坏笑着,完全没拿他当回事。刹那间,他钢钎一样的右手,掐住了光头裘的喉咙,拽着横拖着砸在了桌面上,顿时“砰”的一声,撞得两眼凸出,口水喷溅。所有人都蒙住了,侯振国转过身愣愣看着,忽然,忙往门口跑。
光头裘脸部发紫,挣扎着,双手抠着那只钢钎似的手,却纹丝不动。那黑胖子,立刻暴怒,侧着身子,一步踏出,猛地用右肩和头撞在了闵永曾的胸膛上。他顿时感到自己像被卡车撞了似了,松了手,整个人向后直飞了出去,后背重重地拍在铁皮柜子上,坠坐在了地上。柜子在冲击下,摇晃了两下,一边门被弹开,各种衣物翻倒下来,连着盖在了他身上。他左手扶着铁皮柜,站起身子,右脚下侧踢,扫弯了黑胖子的膝盖,又接了一手左摆拳,结结实实砸在黑胖子脑袋上。那一米九的个子,经他这么暴怒的一下,整个人侧着横倒,重重坠在地上,立马翻眼不醒人事。
闵永曾摸着后脑,手上沾了湿漉漉一掌血。
这时光头裘撑着坐了起来,暴着眼,指着他,怒喝一声:“整他。”最近的纹身男,踏了一步,一脚踹了过来。闵永曾身子一侧,身后的瘦高个乘机一脚踢在他后背上,他一个踉跄撞在了铁床杠子上,顿时,一股子热流顺着脸淌下来,两眼泛红,黏糊糊地看不清了,模糊间,那三个人围着抡起臂膀往他身上招呼,那光头裘仍坐在那吆喝着,叫嚷着:“往死里打。”
闵永曾不知道自己脸上身上挨了多少拳,觉得自己晕乎乎,头涨地似要裂开,眼中只留下光头裘的样子。他咆哮一声,左手一肘子抡在瘦黑个脖颈处,使其一个趔趄退了出去,右肋硬挨了纹身男一记右拳,冲着撞开了小黑皮,一只手伸着抓向光头裘。
光头裘一看情势不妙,欲转身而退,没料到闵永曾拼了命的一把拉住了他的背心,扯倒在桌子上,扛着三个小弟的推拉拽抱,冲着那张桀骜不驯的脸,狠狠地砸上了三拳,直打的他鼻塌眼青,脸上像开了一个酱缸似地。
三个人怵然住手,闵永曾折过身子,恶狠狠地竖了一个中指,庞大的身躯,仰着倒在了地上,昏厥了过去,冥冥中,他模糊地听到侯振国大声的呼救以及狱警的呵斥,之后,便是一片黑暗。
人物小记:侯振国,侯即猴也,有一个正气的名字,却以偷盗为生。胆小怕事,但又仗义,是个充满矛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