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语流年(五)

近来平静,诸事顺遂。

可木玲雪的内心隐隐不安。

绿子依旧没有联系木玲雪,而木玲雪也维系着自己既往的节奏,不想去打扰任何人,也不想背任何人打扰。于是除了工作上的一些必要联系之外,木玲雪几乎拒绝了所有的社交,包括绿子,以及那些远在国内的老师、同学,只有偶尔给父母打视频报个平安,每次却也不过是简短地嘘寒问暖罢了。于是在尘嚣之外,木玲雪还有一份安宁,木玲雪觉得这也许就是自己存在意义的真实附着点,在那些安静的夜里,木玲雪可以简单地思考,那些人、那些事、那个自我,还有,那些未来,生命、存在、悲伤、死亡,都可以是思考的对象,有时候干脆什么也不想,就这样躺在床上,任由时光流逝,留下一片空白,而木玲雪,在寂静和空白中早早睡去。

不安的事是现状,是生活,可安宁的是内心,是灵魂。这是矛盾的,生活的琐碎和灵魂,不像是可以共处的,生活越匆忙,灵魂就越发堕落,可却又是如此和谐,恰恰是这生命的两极,使得闲暇有了意义,也更叫人珍惜,可这又显然对现状没有裨益。

总之这就是木玲雪的又一个现状。直到微风吹干木玲雪额头的汗渍,正悬的太阳晒得人有些恍惚,直到夏天真正到来,木玲雪依旧如此。每天忙忙碌碌,走个不停。从家,到学校,到实习公司,三点一线,流过的只有空无的时间,以及,木玲雪那24岁的生日。

五月的太阳如此耀眼,可在它漫长的岁月之中,这是何其平凡的一天。太阳是一个奇迹,木玲雪也是。木玲雪是生命,不必按照既定轨道奔走的人,是自由的灵魂。可是,什么是自由呢?二十四年是何其短暂地时光,可对于木玲雪而言,这就是她生命至此的全部,而这短暂的二十四年,却又有不知多少时间不属于自己,有些早就已经遗忘,那些牙牙学语的日子,存在于父母的记忆里,木玲雪得到的不过是从他们那里来的转述罢了,诸如此类的还有很多,很多很多。木玲雪都已经忘记,也许父母也已经忘记,他们记得的也不过是他们以为的罢了,而真实的情况早已经不为人知,那些人,那些事物,他们不是历史,这就是生命。生命必然舍弃,也必然遗忘,那些内化了的,那些无意识的,说到底什么也不是,一念至此,木玲雪内心悬起一阵悲凉。“人生就是个悲剧。”也许吧,木玲雪心想,可是这些日子以来,那些自己还能记得清清楚楚的点滴瞬间,那些无趣的瞬间,又算是什么呢?木玲雪不知道,鼻子一酸,两滴泪从眼角悄悄地流了下来。

对生命的思考是每个人人生的必经之路。而这条路木玲雪已经走了许久,可今日,又突然闪现了出来,那些过往的反思和执念,那些少女的祈愿,那些青春的祈愿,都一下子闪现了出来。木玲雪像是突然理解了,为什么世界之上,要有神的存在,因为自我似乎走不出自我的困境,这是一个悖论。就像木玲雪下意识去擦掉眼角的泪一样,直到现在,自我依旧在否定,那些过往,以及,当下,真实的自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根本就不重要,而不过是我们所想象的,所抽象的罢了,神也是一样,神在未来,和那个自我同在,透过眼泪,能看到神的倒影,那是无法企及的,唯有碎了一地的现实,那么冰冷,却又那么真实。

眼泪是暂时的,也是一种发泄,让木玲雪放下紧绷地神经,让她明白,生命所需要的东西似乎从来就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多,完美是不存在的,神也是。木玲雪和父母通了电话,又看着手机里那些发来祝福的朋友,以及那些没有接的电话,都一一回应,互相倾诉近来的现状,一起咒骂这不公的现实、这不安的未来,以及对方那个背了心的不知名字的男朋友——这是一个不眠的夜晚。

第二天醒来,有两条消息令木玲雪感到有些意外,一条是林尘的消息,内容也是简单,只是简单的生日祝福,下面还附了一个括号,“应该是今天……吧?”木玲雪哭笑不得,什么时候这个不解风情的男子,也记得女孩的生日了呢?木玲雪突然意识到,这个年纪,彼此依旧年轻,可似乎也不那么年轻了,青春已经远去,消逝在那大学的校园和时光,那是一个漫长而精彩的日子,可为什么走了出来,再次回想,却又显得那么无趣和遥远呢?木玲雪不知道,木玲雪意识到自己也不再年轻,至少不是那种意义上的年轻。经历和时光让木玲雪更添了几分现代女性的韵味,美丽、知性、还算丰富的学识,以及,勇敢的气质。

是人总会有阴霾,一般人想要掩藏并不容易,可这对木玲雪而言却并非难事,掩饰是为了展示虚伪,一般人无法掌握这样高超的技艺,而木玲雪显然也不谙此道,毋宁说对于木玲雪而言,那些外人眼中的印象根本上就是木玲雪的本质,只不过不是存在的本质,而是生活的本质。木玲雪正是怀着对美好世界的向往,才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那些古老的悲剧故事一直在重演,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木玲雪正是坚定着这样的信念,才能走到如今的境地。

这就是木玲雪的真实和真诚,是从未刻意掩藏的真相,而之所以用掩藏这样的词汇,是因为这不是木玲雪灵魂真正的样态,那个安静的灵魂远比其所展示出来的要复杂深沉地多,那些为人所熟知的美好一面,在真正智慧者看来满是无知和无趣,可只要他们真的见了木玲雪,就会将这样的口口相传的印象立即抛却,那是一个高贵的灵魂,一个正在向崇高进步的灵魂,与其相比,那些浮华的表象,那些真诚、友善,不过是一种虚伪的面具罢了。这才是真正的现代女性,一个自由的现代女性,尽管她的身躯并不自由,但他们一眼便看得出来,这样的矛盾只是暂时的,人们能看到她的只有明媚,而那灵魂的渴求在遥远的彼岸星空。

“他也终于变了呢”,木玲雪心情有些复杂,那个从来记不住生命中各种纪念日的男子,也终于达成了和生活的和解,“也许他真的发现那些纪念日的哲学意义了呢?”木玲雪想着,很想叹气,却又忍住了,错付了的年华,永远也无法找回,如果,可是如果,这样的觉悟再来得早些,那个短暂的青春的故事,结局会不会变得不一样呢?

另一条消息则是绿子发来的,她说她现在人在中国,过些日子就会回京都,问木玲雪愿不愿意一起出门逛逛,顺便去见见他的那个男朋友。木玲雪对这样并不明确的表述向来不太喜欢,可出于礼貌,还是认真回复,应了下来。事实上木玲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应下绿子的邀约,也许是知道并没有拒绝的可能吧,“不过,她竟然还没分手吗?”木玲雪心里嘀咕着,倒也并非是见不得人好,只是绿子有些特殊,短暂的接触已经给木玲雪留下了有些轻浮的印象,当然这并非不好的一面,轻浮总是表象,表里如一的轻浮是简单的虚伪,木玲雪绝不会和这样的人做朋友,因为他们的内心和灵魂一言便能看穿,可绿子不一样,她的心里藏着一股很大的能量,她是勇敢的,也正是这份勇敢,让她看起来比较轻浮,那是因为她有着一个渴望自由的灵魂,而只是没有弄清什么的自由,而什么又是灵魂,因此只能怀着那份勇敢往前奔走罢了。

木玲雪喜欢这样的人,至少并不讨厌,这些像三毛一样的人,她们的生活从来就不需要一种定义,哪怕是被附加的也不可以,看似离经叛道的行为背后,是真实原初的自我,如果可以,她们可以去美国,也可以去撒哈拉,可以不需要房子,自然也可以不需要爱情。“她还没分手呢”,木玲雪心里又重复了一次,是对绿子的“忠诚”感到意外,不得怀疑绿子口述中那个竹下的真实样子了,所谓“百闻不如一见”,便是如此了。也正是出于对绿子和竹下的好奇,木玲雪才应下了这份邀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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