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像被揉碎的银线,斜斜地刺入写字楼的玻璃幕墙。我数到第三十七层时,电梯门在暮色中滑开,总能在茶水间遇见那个穿米色风衣的女人。
她总在下午四点四十六分出现,保温杯里泡着杭白菊,茶叶在沸水中舒展的姿态像某种无声的仪式。我注意到她左手小指有道月牙形疤痕,藏在珍珠手链下若隐若现。我们之间隔着三台咖啡机,她搅拌方糖的节奏永远比我的键盘声慢半拍。
直到某个暴雨突至的黄昏,她的帆布包在旋转门处被狂风掀翻。散落的文件里夹着张泛黄的剪报,1998年某省少年钢琴比赛的报道。我弯腰时瞥见她颤抖的睫毛,像被雨水打湿的蝶翼。
"您是参赛者?"我递过最后一张纸巾。她突然把脸埋进掌心,肩胛骨在风衣下剧烈起伏。茶水间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照见她锁骨处的银杏叶刺青,叶脉间凝结着细小的水珠。
后来我常在午休时绕到顶楼露台。穿米色风衣的女人总坐在西北角的铸铁长椅上,膝头摊着《哥德尔 Escher Bach》。她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与对面大厦的广告屏重叠——某个化妆品的模特正在微笑。
我开始在咖啡机前多停留两分钟。她保温杯里的杭白菊换成了洛神花,搅拌方糖的银匙换成镀金款式。某个加班的深夜,我发现她留在微波炉里的饭盒,盖子上用番茄酱写着"2025.4.6",日期被加热后晕染成模糊的红斑。
春分那日,她没来。茶水间的咖啡渍在纸巾上晕染成岛屿,我数到第三十八层时,电梯按钮的荧光绿在黑暗中格外刺眼。穿米色风衣的女人出现在监控画面里,她逆光站在大厦中庭,手中捧着的银杏叶标本正在风中旋转,像一尾挣脱水族箱的银鱼。
后来我才知道,她每天清晨六点十七分会经过公司后巷。那个总在晨跑的邻居,运动手环显示的心率曲线,与她搅拌方糖的节奏完美重合。我们隔着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玻璃,看彼此的倒影在热饮柜的白雾中模糊成同一道剪影。
当银杏叶第七次飘进我的窗台时,茶水间的咖啡机开始反常地冒热气。穿米色风衣的女人出现在大堂,珍珠手链换成银色的,小指疤痕被新月形胎记覆盖。她对我微笑时,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整个城市的霓虹。
我们始终没有交换名字。就像她留在旋转门处的那张剪报,日期栏的墨迹早已褪成淡青色,唯有"参赛者编号0713"的铅字,在某个潮湿的雨夜突然清晰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