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尽心上》33:学问的伦理学起点
王子垫问曰:“士何事?”
孟子曰:“尚志。”
曰:“何谓尚志?”
曰:“仁义而已矣。杀一无罪非人也,非其有而取之非义也。居恶在?仁是也;路恶在?义是也。居仁由义,大人之事备矣。”
王子垫问孟子天下士子整日里聚在一起,到底所为何事?孟子告诉他,对前人中的那些贤人君子有所崇尚,努力成为那样的人。王子垫进一步问,如何成为自己崇尚、想要成为的人。孟子说,坚持实践仁义就好了。杀掉一个没有罪过的人便算不上仁,不该自己拥有的却据为己有便算不上义。使自己常处哪里呢?仁境就好。选择什么样的路呢?符合道义就好。总是处在仁境,做事总是符合道义,便完成了做任何事儿的全部准备。这个时候,出来做事,做什么都能有所成就。
做学问,终归还是要有个明确的目的。
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但他终归还是会为着点什么的。
据说欧几里得有个弟子,忽一日里问老师:“几何到底有什么用?”欧几里得认为自己的专业被冒犯了,吩咐管事的弟子拿几个钱打发掉那个学生。在欧几里得看来,抱持着某种具体功用的心理学习几何,是对几何的侮辱,那样的人也学不好几何。
关于“为什么要做学问”的追问,还是孟子看得比较通透。
王子垫追问孟子,那些士人们整日里聚在一起做学问,到底是为了什么?
孟子讲的“尚志”,不是某种具体的功用。单纯从旁观者的角度,我们甚至无法赋予某位求学士子以“尚志”具体内涵。何谓“尚志”,那是求学士子内心里自己的目的,寻找一位历史上的贤人君子作为榜样,立下志向,成为那样的人。这不正是求学者的根本用意吗?
后来,孟子讲的“尚志”,不断被赋予各种各样的内涵,直到王阳明以“做圣贤”为自己的人生目标,方孝孺以“学可以为圣贤”为提法,才逐渐将这个做学问的目的固化下来。找到心目中的圣贤,学习圣贤,最终成为圣贤,这实际上是无数中国人做学问的根本追求。
怎么样才能做到“尚志”呢?
孟子当然要继续贩卖他的“仁义”。要学习圣贤并最终成为圣贤,没有别的法门,坚持仁义就好。仁者爱人,所以杀一无罪便算不上仁。义者从兄,所以将一丝一毫不该据为己有的东西据为己有便算不上义。这个“一”实在是太诛心了,人生在世,真正从未“杀一无罪”的人有几人,真正从未贪恋过不当自己占有之物的人有几个?
而这个“仁义”的起点又那么的清晰、明确。“亲亲,仁也”。哪一个人不懂得“亲亲”的道理呢?可又有哪一个人真正由“老吾老”推展至“人之老”,由“幼吾幼”推展至“人之幼”?“敬长,义也”,同样的,哪一个人不懂得敬重值得自己敬重的长兄?可如果是不那么可敬的呢?
总是努力将自己的心安放在仁境,总是努力让自己走在符合道义的路上。这边是孟子所讲的“居仁由义”了。
不忘“仁义”这个根本,总是惦念着它,时时处处用它来匡正自己的心性,来反思对照自己的行为与思想。这种情况下,做什么事儿,都不会太离谱。
所以,孔子讲“首孝悌,次谨信,泛爱众,而亲仁,有余力,则以学文。”
所以,孟子讲“居仁由义,大人之事备矣。”
回到学问的伦理学起点,所有事情都变得简单了。回到学问的伦理学起点,学为圣贤才成为一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