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尽心上》15:由根本推导出的仁义世界
孟子曰:“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
孟子说:人无需学便能够做到的,是他的良能;无需思虑便可以明了的,是他的良知。一个尚在襁褓之中刚刚能够发笑表达自己情绪的孩子,没有不知道亲近他的父母亲人的;等到稍稍长大些,没有不知道敬重他的长兄的。亲爱亲人,这边是“仁”;敬爱兄长,这边是“义”。除此之外,没有更重要、最根本的了。亲亲、敬长这个根本可以推演至天下所有问题,这是天下所有问题的症结。
客观来讲,单纯从人伦学角度讲,这应该是最为透彻的领悟了。当初,孔子的弟子有子讲“孝悌也者,其为人之本与”,讲“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实际上是孟子“无他,达之天下也”的源头。当然,这一切的源头都在孔子。
战国时期,天下变乱,学术思想也纷纷纭纭,天下学问,不是杨朱,便是墨翟,孔子的思想,已经有了衰微的迹象。孟子大手一挥,要重振仁义。不得不在那些功利之学面前,突出一下“以德行仁”的功效,强调一下“孝悌也者”的放之四海皆准,所以,才有了所谓的“无他,达之天下也”的说法。
这个振臂一呼,的确是振聋发聩的,自然也是影响深远的。孔孟学问从解决自身问题出发,逐渐走向解决天下问题的尺度与视野上。久而久之,显现出两大局限来,并最终决定了整个中国文化的基本走向,形成了中国两千多年来的基本国运。
一、必然的向外的封闭
试想,一个学术观念的推陈出新在于它本身的不完备性,换言之当一个学术观念一开始便是十分完备的话,便决定了这个学术观念的难以革故鼎新。尤其是当他足够完备时,甚至会限制其它学术观念和思想的萌生,就像长得特别好的庄稼旁边,常常连杂草都难以生长一样。
为了让孔子学说更有影响力和说服力,孟子穷己智慧来证明它,使之达到无可辩驳的程度。
孟子这段话大体意思如下:
因为不学而能的是“良能”,不虑而得的是“良知”。又因为“亲亲”之仁,“敬长”之义是还不会说话的小孩子和稍大些的孩子所不学而能、不虑而得的,所以“仁”“义”便是良知良能,能够解决天下所有问题的,就是这个良知良能,不需要其它的东西。
不得不说,这个逻辑推演,放在今天也是很难辩驳的。客观来讲,这个逻辑推演也决定了中国未来两千多年的历史演进,特别是汉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
这就像一个先知先觉的高三教师,明确告诉你所有的高考题目全部都从基础知识这个根本上来,研究透彻了基础知识这个根本,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试问,在这样一个逻辑框架下,高三学生唯一的选择是什么?恐怕只剩下反复钻研这些基础知识,然后依托这些基础知识去反复刷题、练习了。
孟子告诉天下人,这个基础知识便是“仁”“义”,“仁”“义”可以解决天下绝大多数的问题。于是,两千多年来,所有的中国人都像听信老师话的高三学生一样,前赴后继将全部的精力和能耐用于“刷题”。
当西方列强用大炮轰开中国封闭的大门时,中国人才意识到自己偏科了。两千多年里,一直在圣人构建的完备的人伦学里打转,没有意识到居然有那么多的学科需要学习了解。
二、必然的向内僵化
孟子在这段论证文字里,为了支持自己的论点,不仅用“良知”“良能”之“良”来吸睛,而且把常态作为真理来推展。
孟子讲“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要传递的是无一例外的绝对真理,但事实上,这个描述是经不起推敲的。“孩提之童”是还在襁褓之中刚刚能以笑表达情绪的孩子,没有人知道最后弑母的那个孩童在此时表达的是不是“亲亲”,这件事是很难被证实,也很难被证伪的。至于“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这个“无不知”很显然说得太过绝对了。现实世界里,有没有发自内心不敬其兄的少年?或者说在某个特定场景下,有没有怀恨于其长兄的少年?所以,这个“无不”是经不起推敲的。
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孟子推导出了“无他,达之天下也”。客观来讲,这个推演除了有些绝对之外,没有别的缺陷。甚至即便是这个“绝对”,也是建立在“为人之本”的基础上的,后人不能吹毛求疵。
问题是历史的演进常常是无孔不入的。当“独尊儒术”被定为国策,“本朝以孝治天下”变成行政治理行为,孔孟之言被尊为“圣人之言”时,这个内在的局限形成的漏洞便需要被后人不断用“补充规定”的形式补上。
试想,仁义为本的大多数看到表现出“不仁”“不义”的极少数不断在一个不完备之网上自由进出,最直接的做法便是去人为的补这个天然之网的漏洞。当这个网被补到补丁摞补丁的程度时,大家才意识到这个网所束缚的不仅仅是那些所谓的“不仁不义”者,所有人的内心深处,或多或少都有一部分被束缚住了。
亲亲、敬长是多数人,少数人不断有意无意地挑战、刷新着这个根本的底线。于是引发多数人试图将少数人关进笼子,事实上,关进笼子这种做法无法造成少数人这个物种的灭绝。只能因为牢笼本身,让这个思想体系更为僵化。
这个必然的越来越僵化的过程,最终束缚了所有信奉这个思想体系者的手脚。
或许,用这样的视角看待孔孟,多少有些大不敬,有些太过于求全责备。但谁又敢说一个根深蒂固、影响深远的思想观念对一个国家的历史演进毫无关联呢?
还是孔子讲得好“知我者,《春秋》;罪我者,《春秋》”。
如果孟子终生没有这样的觉悟,也就难怪后人把他尊为“亚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