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事件牵动每一个药业人的心,接到政府办秘书电话后,南山制药厂厂长陈济生深知利害,立即动身前往辛草利集团。
辛草利集团与南山制药厂,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南山制药厂是合江巿最老的制药企业,前身要追溯到解放前,新四军后勤部战地医院中药小作坊,随军转战南北,在缺医少药的战争年代,靠着民间单方偏方,因陋就简,生产药膏药丸,救治伤病员。
合江解放后,小作坊划交地方,成为合江医院的制药室。公私合营时,政府拉郎配,与私营方中医世家方仁堂,合营成立南山制药厂。
1958年11月,全国中医中药会议后,全国范围内开展收集单方、验方和秘方的运动,方仁堂向南山制药厂捐献了“方仁苦味丸”配方。
文革中,南山制药厂举办过多批速成班,培养一大批赤脚医生。计划经济时代,南山制药厂红红火火,成为知青返城、退伍安置、待业青年就业首选目标,南山制药厂像吹气球一样迅速膨胀起来,家大业大,工人要上班,孩子要人带,有病要人看,幼儿园、中小学、卫生院、百货店像藤蔓一样,编织出方圆十多平方公里的方仁社区。
方仁社区每枝藤蔓,都缠绕在南山制药这棵大树上,压得南山制药头都抬不起来,哪能经得起市场经济冲击。南山制药厂不堪重负,逐渐衰落,工人下岗回家,企业濒临倒闭。
在师傅陈济生支持下,徐景华带领一批管理人员和技术骨干,下海成立辛草利医药公司,南山制药无偿提供“方仁苦味丸”配方和商标,辛草利得到迅速发展。陈济生则背着沉重的包袱,带领老弱病残,固守老厂,维持生计。
南山制药厂“方仁苦味丸”生产量,连辛草利集团的零头都不到,出事的概率极小。尽管如此,但在陈济生的眼里,“小暑事件”不是小事。“方仁苦味丸”是镇厂之宝,上百年的传承,几代人的呵护,真的不容易啊!千万不能在自己这一代人身上给毁掉!
南山制药厂门口,陈济生上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在方仁小区的马路上蛇行,不停避让行人和自行车。车外,方仁堂药店一闪而过,一个熟悉的生活场景映入眼帘,那是自己的儿子陈江勇经常出现的地方。
方仁堂药店门口,店主一家四口,正玩着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大一点的女孩,扮着老鹰,小一点的男孩,扮着小鸡,母亲扮成大公鸡,小鸡躲藏在大公鸡身后,大公鸡左右移动,不让老鹰捉到小鸡,大人小孩都玩得十分开心,旁边观战的一位老人,孩子的外公,更是高兴得哈哈大笑。
孩子的母亲叫谢丹清,谢丹清的父亲叫谢敬仁,是方仁堂嫡系传人,方仁堂药店坐堂医生兼老板,女儿谢丹清帮助父亲料理药店,丈夫车祸遇难,谢丹清一人带着两个孩子,过着清苦日子。
陈江勇平时只要有空,就来药店帮衬一把,做些体力活,闲下来,就带着孩子做游戏,或辅导孩子功课。孩子称呼陈江勇为舅爸爸,谢丹清称呼陈江勇为勇娃子,陈江勇称呼谢丹清为清姐,周边邻居知道谢陈两家的关系,也都习以为常。
对于这一切,陈济生老俩口开始有些不适应,毕竟是大男大女,授受不亲。陈济生老俩口托人给儿子介绍对象,说了几个,儿子就是看不上。陈江勇不是嫌人胖就是嫌人瘦,不是嫌人小就是嫌人大。弄得老太婆摸不着头脑,时间一长,还是陈济生看出一些门道,陈江勇是看上了谢丹清。
不知道的人,以为陈江勇头脑有问题,谢丹清大陈江勇七八岁,还带着两个小孩,陈江勇风华正茂,要文化有文化,要长像有长像,要工作有工作,怎么会看上谢丹清,莫非陈江勇脑子真是进水了!
知子莫若父,陈江勇与谢丹清有一段特殊的关系。文革期间,陈济生俩口、谢敬仁俩口下放到农村,接受思想改造。陈江勇、谢丹清留在城里,那时,陈江勇才七八岁,谢丹清十五六岁,是谢丹清处处照顾着陈江勇。
陈江勇没吃的,谢丹清就去人家讨点好吃的给陈江勇。陈江勇没穿的,谢丹清就把自己的衣服裁缝一下给陈江勇。陈江勇受人欺负,也是谢丹清挺身而出保护着。陈江勇一直念着谢丹清这份情。
陈家老太婆何尝不念着谢丹清的好,把谢丹清当作自己干女儿,经常做些好吃的,让陈江勇带到谢家。对于陈江勇与谢丹清的关系,起初并不怎么看好,连谢丹清自己都说,把陈江勇当作亲弟弟。
随着儿子年龄增长,一提看对象就烦,做母亲的也看出几分。儿大不由娘,当娘的也只能如此,好在知根知底,顺其自然吧!
平常这个时候,陈江勇也会在药店门口带着孩子玩游戏,今天怎么不见了,难道也是去了辛草利集团公司。陈济生猜想。
方仁堂药店前的场景,勾起陈济生对过往的回忆。陈济生在方仁社区生活了快六十年,准确地说,童年是在方仁堂药店的后院度过的,所以对方仁社区,特别是方仁堂药店,有着特殊的感情。
陈济生祖辈是方仁堂的伙计,父辈是方仁堂的二掌柜。方仁堂前店后坊,亦医亦药,救死扶伤,德艺双馨,方圆几十里,方仁堂连同“方仁苦味丸”,无人不知。
陈济生祖辈做伙计时,忠厚老实,埋头干活,深受谢家欢喜,太太把贴身的丫环许配给了他,这就有了陈济生父亲。陈济生父亲一脉相承,诚实勤快,聪颖好学,作坊粗活,柜台买卖,样样精通,谢家把外地一个远房哑巴侄女,撮合给了他,这就有了陈济生。
方仁堂是陈济生的出生地,这里给他留下太多的记忆,落实政策时,政府把方仁堂前院退还给谢家,后院退还给陈家。当时,陈济生一家还挤在制药厂的筒子楼,完全可以搬回这片老宅,但陈济生谢绝了政府的好意,不是他不想要,而是一看到这片老宅,就想起文革中被批斗惨死在这里的老祖母。
为了复兴“方仁苦味丸”,陈济生主动将家院无偿借给厂里,作手工作坊车间,期待“方仁苦味丸”焕发旧日的光环。
徐景华创办辛草利医药公司时,一无资金,二无厂房,陈济生又无偿将家院借给辛草利医药公司,动员南山制药厂职工集资入股,筹得启动资金。
这回,“方仁苦味丸”出事,陈济生能不着急吗!
“老厂长,这么晚还出来,有事呀!”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瞄了一眼坐在后面的陈济生。
“你认识我?”陈济生向前倾一下身子,轻声问。
“我是南山厂子弟,祖孙三代,没有不认识您的,我是王大炮的孙子,您一定认识我爷爷”。
“你是王大炮的孙子,我怎么不认识你爷爷呢!”陈济生低下头,想当年,就是这个王大炮,带头搞斗私批修,把谢陈两家整下乡,两家受尽折磨。
陈济生轻叹一口气,“可惜,你爷爷走得早了些,你奶奶还好吧?”那年月,王大炮作为工人代表,耀武扬威,红极一时,铁面无私。而王大炮老婆念着旧情,同情谢陈两家,王大炮老婆早年生病,是方仁堂医治好的。有时,还偷偷给两家通风报信。
“奶奶好着呢,一提到您,她就念着您的好,说当年厂里好多人错怪了您,现在,每年辛草利分的红,加上退休金,够她生活的。”司机说。
陈济生搓着手,觉得那个荒唐的年代,谁都难能做到独善其身,就是改革开放,也不可能让大家人人满意。“够生活就好,够生活就好,是我无能呀,南山厂入不敷出,好多人都下岗了,不能怨她们!”
“这也不能怪您啦,效益不好又不是南山药厂一家,我在粮油公司,不也下岗了吗!”司机接着说,“我们公司倒闭后,领导拍拍屁股走人,发自己财去了,没人管我们的事,而您安排徐景华创办辛草利,让老厂职工每家都能入点股,大家跟着发点小财,老少爷们都应该感谢您!”
“这是应该的,大家要谢,还是要谢徐景华他们,是辛草利分给大家的红利。”陈济生就是这样,从来不往自己脸上贴金。
“徐老板,要谢,陈厂长,更要谢!今天能拉上您,是我的福份,您坐车,免单的。”司机有些得意。
“不能免单,不能免单,大家都不容易!”陈济生连连摆手。
“厂里好,大家就好。”司机突然深吸一口气,“老厂长,收音机里说‘方仁苦味丸’出事了,真的?假的?可不能出事呀,一出事,辛草利没有了分红,奶奶她们怎么生活呀!”
出租车里,陈济生悄悄掏出十元钱,卷起放在副驾驶座位上。
说话间,出租车驶到辛草利集团大门口,司机按键放下后侧车窗,保安见陈济生准备起身下车,连忙摆手不用下车,打开道闸,让司机直接开到办公楼。
辛草利集团办公楼门厅,一名秘书迎候下车的陈济生。
出租车司机发现座位上的十元钱,连忙下车追赶,被门口保安拦下。“这叫什么事,这叫什么事,奶奶知道还不把骂死!”望着玻璃门里陈济生的背影,司机连连感叹。
(连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