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木凋零,光影疏离。火心带着他的族长回家,回到她长眠的地方。他紧紧咬住蓝星颈背的皮毛,沿着恶狗们追来的路线返回。他和众武士把恶狗们引到山涧边,瓦解了它们的攻击。他整个身体都感到麻木不堪,蓝星的死给他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这会儿还没有恢复过来。
没有了族长,这片森林似乎突然之间改变了模样。在火心的眼里,即使是在他做宠物猫的时候,这里也没有这么陌生过。周围没有一样东西是真实的,树木和岩石似乎随时都可能像雾一样融化消散。死一般的沉寂就如同一张巨大的网覆盖了整个森林。猎物都被凶残的恶狗们吓跑了,火心十分悲伤,他觉得这片森林里的一石一木仿佛都在为蓝星哀悼。
山涧边发生的情景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脑海中重现。他看到恶狗首领龇着明晃晃的牙齿向自己扑来,颈背处仍然感到火辣辣地痛。蓝星犹如从天而降扑向狗群首领,把它撞向山涧,和它一同落下山崖,掉进河里。想到那冰冷刺骨的河水,火心打了个寒战。为了救蓝星,他毅然跳入山涧。他托着蓝星在激流中拼命挣扎,就在他几近绝望的时候,两位河族武士——雾脚和石毛,及时赶来相助。
令他记忆最深刻的是当他趴在蓝星身边,心里产生的那种悲凉。他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蓝星献出了她最后一次生命,挽救了火心,也挽救了雷族。
火心在雾脚和石毛的帮助下拖着蓝星的遗体往家走,他时不时停下脚步来嗅狗的气味。他派灰条在前面探路,侦察狗的行踪。不过令火心感到放心的是,目前还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情况。
火心穿过一簇灌木丛,放下蓝星的遗体,抬头嗅了嗅空气。还好,除了清新的森林气息外什么都没有。过了一会儿,灰条从一簇枯死的蕨木丛里钻了出来。
他报告说:“一切正常,火心,除了大片大片被践踏的灌木丛外,没有发现别的情况。”
火心说:“很好。”他只盼那些恶狗见到它们的首领跌下山涧后再也不敢回来,这片森林从此回到四大族群的怀抱。在这噩梦般的三个月里,他的族群变成了恶狗眼中的猎物,可他们终于挺过来了。“我们走吧。我想在大家回家前,先检查一下营地里是否安全。”
他和两名河族武士又衔起蓝星的遗体继续前进。走到山沟外,火心停下脚步。就在今天早晨,他和武士们循着虎星故意留下的兔子气味走回营地,他们在气味踪迹的尽头发现了纹脸的尸体。虎星为了激发恶狗的凶性,残忍地杀害了这只慈祥的母猫。如今这里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和,空气里只有从营地里飘出来的猫的气味。
他说:“在这里等着,我去察看一番。”
灰条立刻说:“我陪你一起去。”
石毛伸出尾巴挡住他,说:“不,我认为火心想独自去看看。”
火心感激地瞅了一眼这位河族族长代表,然后顺着山坡向营地走去。他全神戒备,竖起耳朵倾听,不放过任何响动。不过周围依然寂静无声。
他钻过金雀花通道走进会场,停下来朝四周张望。说不定还有一两只狗根本没有追到山涧去,或者虎星已经派影族武士占据了营地。但是营地里也很安静,火心还从来没见过营地如此荒凉。这里没有危险的迹象,没有狗的气味,也没有影族的气味。
为了谨慎起见,火心又迅速察看了各处巢穴和育婴室,他眼前恍然重现大家在得知恶狗消息后的混乱情景,仿佛又感觉到狗群首领追赶他时喷在他后背上的热气。火心走到高岩脚下,微风穿过树林发出哗哗的声响,如同在他耳边细语。当初就是在这里,虎星被大家揭露了他的真面目。他被判处流放后,曾发誓要报复雷族。他为了复仇,故意将那群恶狗引到营地里来,想借此除去雷族。虎星这次没有得逞,将来必定还会再想别的手段作恶。
火心穿过香薇通道来到了医务室。他站在洞口朝里望,看见炭毛的草药整齐地沿着石壁摆放着。在炭毛之前,这里曾经是斑叶和黄牙的住所,她们曾先后做过雷族的医生。火心触景生情,一时间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
他心里默默地对她们说:“蓝星死了,她现在和你们在一起吗?”
火心回到山沟外面,灰条正站在那里看雾脚和石毛舔梳蓝星的尸体。
火心说:“一切正常。灰条,你现在去太阳石,告诉大家蓝星的死讯,不过别的闲话不要多说,我会向他们解释事情的原委,你的任务就是让他们知道回到家里很安全。”
灰条神采奕奕地说:“我这就走,火心。”说完,他立即转身朝太阳石奔去。族群为了躲避恶狗的袭扰,都藏在那里。
石毛见了开玩笑说:“你看看,灰条到底忠于哪一边还不明摆着吗?”
雾脚说:“是啊,其实大家都知道他不会留在河族的。”
灰条和河族的一只母猫相爱,为了和他们的孩子生活在一起,他加入了河族,但他的心却留在雷族。在河、雷两个族群的一次战斗中,灰条救了火心的性命,河族族长大发雷霆,将他从族群中驱逐出去。这倒给了灰条自由,让他回到了雷族。
听到那两位河族武士的话,火心点了点头。他又衔起蓝星的遗体,三只猫一起将她拖入营地。他们把她放在高岩下的族长巢穴里,等待族群回来为这位品格高贵、机敏睿智的族长举行葬礼。
火心对两位河族武士说:“谢谢你们帮忙。”他迟疑了一下,知道这件事对他们意义重大,于是又说,“你们愿意留下来参加蓝星的葬礼吗?”
石毛有点惊讶,因为此类事情属于族群的内部事务,只有本族的猫才可以参加。他说:“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我们族群里还有事,不得不回去了。”
雾脚也说:“谢谢你,火心,可如果我们留在这里,你的族群会觉得非常奇怪的。他们还不知道蓝星是我们的母亲,是吗?”
火心说:“是的,这件事只有灰条知道。但虎星在河岸边听到你们和——和蓝星的谈话,他可能会在下次森林大会上公布这件事,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石毛和雾脚相互看了一眼。石毛站起来,恨恨地说:“虎星喜欢说什么就让他说好了,今天我就把这件事告诉河族,我们有这样的母亲并不是件丑事,她是一位品格高尚的族长——而且我们的父亲也是一位伟大的族长代表。”
雾脚同意说:“没错,虽然族别不同,但谁都不能否认这一点。”
他们的勇气和果敢令火心又想起了蓝星。她把这两个孩子托付给他们的父亲橡心,以至于他们一直以为自己是河族血统。发现真相后,起初他们十分恨蓝星,可今天早晨,当他们看着蓝星躺在河岸上奄奄一息时,他们已经从心里原谅了她。火心虽然心痛,但看见蓝星在死之前和她的孩子们和解,他又感到很欣慰。在所有的雷族猫当中,只有他能体会到,蓝星看着自己的孩子在别的族群中长大,心里是多么地痛苦!
石毛似乎读到了火心的心思,悲伤地说:“我真希望我们对她的了解能多一些。你能在她的族群中长大,并且成为她的族长代表,真是幸运啊。”
“我知道。”火心悲哀地低头看着蓝星,她躺在巢穴里的沙地上,显得那么安宁。如今她那高贵的灵魂已经升往星族,留下的躯体看起来十分瘦小和凄凉。
雾脚请求说:“我们能单独和她说声再见吗?只占用一小会儿时间。”
火心回答:“当然可以。”他走出洞穴,留下石毛和雾脚为他们的母亲进行最后一次舔梳。
这时,他听到营地门口传来杂乱的声音,知道大家都回来了,便快步上前。霜毛和纹尾胆怯地从金雀花通道里钻了出来,先躲在隐蔽处看了看动静,然后才壮着胆子走进营地。蕨毛和金花跟在后面,也同样小心谨慎。
看到大家回家也要这么提心吊胆,火心感到心里像刺扎一样痛。他焦急地在猫群中搜寻沙风的身影,生怕她受到伤害。
火心看见了云尾,他正细心地陪着夺面走进来。前些日子夺面就是遭到恶狗的攻击,差点儿把命都丢了。接下来是炭毛,她一瘸一拐地从金雀花通道里走出来,嘴里还衔着草药。她身后是迫不及待的黑莓爪和黄爪,他们是新学徒,也是虎星的孩子。
火心终于看见沙风和柳带一起走进来。柳带的三个幼崽蹦蹦跳跳地跑进来,浑然不知族群刚刚经历了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战斗。
火心立刻跑过去,用鼻子抵在沙风的面颊上。沙风激动地舔着他的耳朵,眼睛里流露出脉脉温情。
她低声说:“我真担心你,火心,那些狗可真大啊!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害怕过!”
火心坦白地说:“我也一样,我在等候的时候,真怕它们捉到了你。”
“捉到我?”沙风离开他的身体,尾巴不停晃动。要不是火心看见她目光里的神采,真以为自己又惹她生气了呢。沙风说:“我是在为你和族群而奔跑啊,火心,我感觉自己跑得就像星族一样快!”
她走进会场朝四周望了望,脸色忽然沉了下来:“蓝星在哪里?灰条说她死了。”
火心回答说:“是的,我努力去救她,可她在水里淹得太久了。现在她在族长巢穴里。”他迟疑了一下,又说,“雾脚和石毛陪着她。”
沙风吃了一惊,连忙问:“河族猫在我们的营地里?为什么?”
火心解释说:“他们帮助我把蓝星从河里捞了出来,而且——而且蓝星是他们的母亲。”
沙风顿时惊呆了,睁大眼睛问:“蓝星?但——”
火心将鼻子贴在她的脸上,打断她的话说:“迟些我会告诉你的,现在我得查看一下大家是否都安然无恙。”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族里其余的猫纷纷从金雀花通道里出来,围聚在火心和沙风身边。火心看见香薇爪和蜡爪,这两个学徒是负责将恶狗从营地里引出去的,他说:“你们干得非常好。”
两个学徒很高兴。蜡爪说:“我们按照你的吩咐藏在榛树丛里,看见恶狗来了,我们撒腿就往外跑。”
香薇爪插言道:“是啊,我们知道必须把它们从营地引开。”
火心夸赞说:“你们非常勇敢!”他想起这两个学徒的母亲纹脸,她是被虎星杀害的,“我为你们感到自豪——还有你们的母亲,也会以你们为荣。”
蜡爪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好像一下就变成了一只脆弱的幼崽。他承认说:“我被吓坏了,如果我们知道这群恶狗长得这么凶,很可能就不敢接这个任务了。”
“我们都被吓坏了。”尘毛说着,走上来舔了舔香薇爪,“我这一生还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你们两个干得很棒!”
虽然他夸的是两个学徒,但他温柔的目光却只凝视着香薇爪。火心忍不住偷笑,尘毛对香薇爪有好感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火心说:“你也干得不错,尘毛!族群感谢你们。”
尘毛看了火心一会儿,然后微微点头致意。等他离开后,火心看见云尾陪着夺面从身边走过,于是叫住他们:“你没事吧,夺面?”
尽管夺面非常紧张,但她仍然回答说:“我很好,你肯定这里没有狗了吗?”
火心说:“我已经检查了整个营地,没有发现任何狗的踪迹。”
云尾用鼻子触了触夺面的肩膀说:“她在太阳石表现得非常勇敢,和我一起站岗放哨。”
夺面顿时荣光焕发:“虽然我不能像以前那样看,但我可以听可以嗅啊。”
火心说:“干得漂亮!你们两个都是,云尾,你们为族群出大力了。”
“他们都干得很好。”这是炭毛的声音。火心转头看见她一瘸一拐地走过来,鼠毛跟在后面。“即使在听到恶狗们狂吼声的时候,大家也没有惊慌失措。”
火心担忧地问:“所有的猫都没事吧?”
炭毛轻松地说:“大家都很好。鼠毛在奔跑的时候爪子上擦破了点儿皮,不过没有大碍。走吧,鼠毛,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火心看着他们远去,这才发现白风站在身边。白风说:“我能和你谈谈吗?”
“当然可以。”
“对不起。”白风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的神情,“你让我照顾好蓝星,可我连她什么时候从太阳石溜走的都不知道,是我害了她。”
火心眯缝起眼睛看着这位老年武士,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白风显得这么疲惫。虽然白风年纪大了,可他一向身强体壮、精力旺盛,一身洁白的毛总是梳理得干净利落,如今他看上去却比早晨离开营地时老了许多。
火心说:“别胡说!就算你发现蓝星离开又能怎么样呢?她是你的族长啊——你留不住她的。”
白风眨了眨眼睛:“即使恶狗在森林里游荡,我也不敢派别的猫跟着她,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待在太阳石听恶狗们吼叫。”他打了个寒战,“可我应该做些什么的。”
火心说:“你做得已经够多了,你和大家留在一起,保护了他们的安全。是蓝星自己做的决定,她为了拯救我们而牺牲自己,这是星族的意愿。”
白风缓缓点头,喃喃地说:“可是她已经失去对星族的信仰了。”
这件事是他们之间的秘密。近几个月来蓝星的心智有些失常,虎星的背叛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了,蓝星认为这是武士祖先在和她作对。火心和白风对这件事秘而不宣,不过火心已经知道蓝星在临死前转变心意了。
火心觉得这个情况多少能给心灰意冷的白风带来些安慰,于是说:“不,白风,她在临死前和星族和解了,她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以及为什么这么做。她重新恢复了神智,恢复了信仰。”
白风顿时两眼放出光彩,垂下头去。火心知道他和蓝星一直是好朋友,她的死给白风带来了巨大的悲痛。
这时族里其余的猫都围了过来,大家仍处在惊恐之中,并且对未来充满了忧虑,火心必须得稳住大家的情绪。
蕨毛焦急地问:“火心,蓝星真的死了吗?”
火心点了点头,说:“是的,这是真的。她——她为了救我,为了救我们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他越说声音越低,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大家都知道,在我们的计划中,最后由我来把恶狗引到山涧边。当我奔到山涧边时,虎星突然跳出来把我按倒在地,以至于狗群首领捉住了我。如果不是蓝星,它们就会杀了我,然后继续祸害森林。蓝星把狗群首领撞下了山涧,可——可她也被拽了下去。”
众猫的脸上都浮现出悲凉的神情,仿佛秋风扫过落叶。
霜毛问:“接下来发生什么了?”
“我跟在后面跳下深涧,”火心合上双眼,似乎又看到那湍急的河水和自己无力的挣扎,“我们被冲出山涧,雾脚和石毛赶来帮助我。当我们把蓝星拖到岸上时,她虽然还活着,可为时已晚,她的第九次生命结束了,离开我们升往星族。”
猫群中发出一片哀泣声。这里有许多猫在没出生前蓝星就已经是族长了,蓝星的死对他们来说就如“四棵树”那里的四棵巨大的橡树在一夜之间轰然倒塌。
火心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悲伤,朗声说:“蓝星并没有走,她在星族那里关注着我们,她的灵魂现在就和我们在一起。”说到这里,他心里默想:“或者在她的巢穴里,和雾脚、石毛他们在一起吧。”
斑尾说:“我现在想看看蓝星,她在——在她的巢穴里吗?”说着,她转身朝族长巢穴走去,纹尾和小耳分别陪伴在她左右。
霜毛跳起身说:“我和你们一起去。”
火心猛地一惊。他原想多给石毛和雾脚些时间让他们和母亲告别,可除了灰条和沙风之外,别的猫还都不知道营地里有两名河族武士。
“等一等——”他急忙从猫群中挤过去。
但为时已晚。斑尾和霜毛已经站在蓝星巢穴门口,她们看见洞里居然有外族猫,身上的毛顿时竖立起来。霜毛厉声喝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