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来水宁镇时,锁瞎子简直跟个叫花子差不多,连个睡觉的窝都没有。每天晚上收了铺子,他就得费尽力气把长方桌一点点挪到街边食品站伸出的屋檐下,紧靠着墙角,再摸摸索索地展开一块厚塑料布围在桌子腿上,然后钻进桌子底下铺上一床破被,连铺加盖蜷缩在里面。
过了老些日子,菜市口几个长辈的实在看不下去了,都说这瞎子一个外乡人流落此地不容易,没有眼还硬是凭手艺吃饭,比官路口那几个算命打卦的瞎子强万倍,真该帮他弄个住处。于是,潘大娘就领了个头,招呼几个劳力扛来四根一人高碗口粗的树棍和几块三合板、旧洋铁皮、油毡纸,要给瞎子盖个小窝棚,地点就选在菜市口厕所旁边的墙根底下,因为没有人会计较这点空地方。锁瞎子听说后高兴地了不得,跟着忙前忙后打下手。不到半天工夫,窝棚就盖好了,瞎子里里外外摸了一遍,最后在门框上使劲拍了拍,说道:“真结实,这以后可舒服多了!”众人正准备收拾工具回家,瞎子说什么也不愿意,从腰间掏出一沓零钱,非要请大家喝顿酒。潘大娘看瞎子心眼儿实诚,爱面子,就爽快地说:“小王师傅盖新房子,这酒该喝!”
在菜市口,旁的不敢说,要想弄点下酒菜随时都现成的。说话工夫,一个劳力就从熟食铺子抓来两荤两素,又打二斤散酒,大家就在窝棚前喝了起来。潘大娘一辈子滴酒不沾,荤菜也不吃,只顾让瞎子和几个劳力喝酒吃肉,自己只夹了几筷子素菜。
席间,潘大娘又随口念叨起她那不知跟多少人说过了多少遍的往事:“俺五岁上就没有了爹,跟着俺老娘要过饭,肚子里饿得出火,就差没饿死了,没料到能熬到现在这样的好日子,就算一天喝三顿稀饭俺也滋润!”
这时,瞎子取出一个长包裹,解开绳头拿出一把土胡琴,乘着酒兴,拉了起来,声音虽不悦耳但也听得出曲调。
一个劳力朝瞎子笑着说:“王师傅,你搁哪儿学的这手艺?赶明儿再请潘大娘做媒给你说房媳妇,一个拉一个唱!”大伙一阵哄笑,瞎子听得脸红红的,七分酒力三分羞涩。
有了自己的安定窝,锁瞎子的日子一天天舒坦起来。
他又托人到五金市场买了四只小橡胶轮,用螺丝钉装在桌子腿上。这样,他就不用每天把桌子费劲地挪到食品站的廊檐下了。从窝棚到摊位不上二里路,锁瞎子每天推着他的修锁铺,早出晚归。中午,就摊子上随便吃两块馍馍,再喝上一碗辣汤,早晚都在窝棚门口用煤球炉子煮面条吃。他能很准确得听出水烧开的声音,知道面条该什么时候下锅什么时候捞。但他很少炒菜吃,即使炒也像是炖,毕竟炒菜的火候、油盐酱醋的分寸不好把握。他通常就是把各样青菜放在热油锅里爆一下,然后加上水煮汤面,有面有菜,连吃加喝,倒也养胃。
夏天的晚上,街坊们睡得晚,上了点岁数的都喜欢拿把芭蕉扇,在菜市口随便找块石头坐下来乘凉。锁瞎子收了摊子,吃了晚饭,也跟大家一块闲侃。偶尔,他会操起那把土胡琴,拉起弦子唱上几句:“小寡妇点着了千张纸,双手拍地哭苍天……”土制的弦子和瞎子的嗓音都很沙哑,潘大娘和不少老街坊围在近旁听着,唏嘘不已。
天凉时,潘大娘和几位老街坊都从自家找几件退下来的厚衣裳送给锁瞎子。
到了年关,卖对联的赵先生临收摊子时专门给锁瞎子写了一副贴在门上:陋室虽小有吃有喝有锁修,贪心莫大无忧无虑无人管。横批:心锁也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