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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的石阶总在梅雨季长出苔衣。那些绿绒绒的纹路从石缝里渗出来,像谁不小心打翻了砚台。去年暴雨冲垮了半级台阶,有人说是苔衣滑了脚,可苔衣依旧在每个清晨凝着露珠——它从不跟雨水解释自己不是绊脚石,只是把根须往石头缝里又扎深了三分。
记得刚参加工作时,被误记了考勤。人事科的公告栏贴着名单,我的名字后面画着刺眼的红叉。同事们交头接耳时,我攥着打卡记录往办公室跑,走廊的瓷砖映出自己涨红的脸。可科长接过记录时只淡淡说:"先放这儿吧,月底核对。"那周我总忍不住跟人解释"那天我明明提前到了",直到有天加班到深夜,看见科长在电脑前对照监控逐笔修改考勤,他指着屏幕说:"你看,解释就像追着风擦玻璃,不如等雾自己散。"
巷口的修伞匠是个怪人。他的铺子总挂着块"不议价"的木牌,有人嫌贵吵吵嚷嚷,他就低头穿竹骨,竹篾在手里发出"咔嗒"的脆响。有次我问他为啥不解释几句,他把伞面翻过来:"你看这补丁,针脚密不密?雨漏不漏水?"后来我才知道,他年轻时被人诬陷偷了伞骨,气得摔了工具歇了半年,最后还是老母亲把他修好的伞挂在门口——每把伞的伞柄上都刻着极小的字:"修伞不修心,雨来会漏情。"从此他再不肯多费口舌,只把每个补丁都缝成花的形状。
去年秋天去看画展,遇见幅被挂在角落的画。画布上是团模糊的蓝,像把夜空揉碎了拌进海水。旁边的标签被人揉了角,写着"看不懂的抽象画"。可当我站在画前,突然闻到若有似无的海盐味——后来才知道,画家是个听障者,他把海浪声调成蓝色的浓淡,用颜料的厚度记录潮汐的涨落。策展人说他从不给作品写阐释,"懂的人自会听见浪声,不懂的人解释成海啸也没用"。这话让我想起大学时被误会抄作业,我把三个月的笔记摊在桌上,那些用不同颜色标注的错题解析,比任何辩解都先让班长红了脸。
楼下的阿婆总在傍晚晒笋干。她把笋片铺在竹匾里,任阳光把纤维晒成琥珀色。有回隔壁婶子说她"晒得太干嚼不动",阿婆用竹耙翻了翻笋片:"等你冬天炖肉时就知道,干的才吸汤。"后来冬至那天,阿婆送我罐笋干烧肉,笋片吸饱了肉汁,嚼起来比新鲜笋还鲜。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有些对的事就像埋在土里的笋,解释时的急切像刨土的锄头,反而会伤了它慢慢沉淀的滋味。
此刻站在后山的石阶上,看苔衣在夕阳里泛着微光。雨水早就冲刷掉当初的指责,那些曾被误解的绿纹,如今成了石阶最牢固的铠甲。原来这世上很多事都像石缝里的苔——当你在质疑里沉住气,把对的事做成了岁月的纹路,那些曾需要解释的时刻,早就在光阴里长成了不必言说的证明。
毕竟啊,连老茶树都知道,解释自己的芽是明前还是雨前,不如把茶香直接泡进水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