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腊月廿三,想吃汤圆了,念起年幼时和祖母在一起的日子,那些和汤圆有关的时光碎片,在记忆里闪着……
在我的幼年,那还是个买啥都得凭票凭卡供应的年代,市场上很难觅见现成的糯米粉或水磨粉的踪影。过年前,各家可以凭粮卡到粮店购买定量的糯米,按家庭人口计。粮店如今早已封存在历史里,而彼时,是城镇家家户户必须光顾的地方,就靠着那点口粮过日子呢。
历来去粮店籴米,最好奇的是粮店里那几个悬空着的大斗,斗上拿粉笔标着大大的数字,清晰可见。平日,在窗口交完钱,就到柜台前站在相应的大斗边排队。最羡慕负责开斗放米的店员,一脸神气的样子高高站在大斗边,吆喝着排队买米的人们,手起手落,扳动大斗的把手,掌握着开闸放米的大权。而柜台外籴米的人,莫不小心翼翼地在店员指挥下,张开米袋接住出米口,看着米哗哗地流入米袋,白花花的。手上渐显沉重,那是一家子的粮食,都在自己手中,沉甸甸的!
可以买糯米的日子,必然有个大斗会被标上醒目的“糯米”两字,远远地就可能瞧见,让人心情变得急切。糯米的计划供应量很小,但是籴米时仍不敢大意,小小地把米袋子套在出米口上,手抓得紧紧地,生怕一不小心,袋口滑脱,糯米洒出袋子外,仿佛落入米袋的不是糯米,而是一个个圆滚滚粉白粉白的汤圆……
米买回家,自家一般是没法磨成粉的,要拿到专门磨粉的加工厂去磨,但加工之前,家里还要做番准备。买回来的糯米,先要淘洗去除杂质,还要适当晾晒,才能拿去加工。
挑上连续暖阳高照的日子,祖母会把储备的糯米拿出来淘洗。水龙头里冰凉的水注入淘米箩,祖母的手轻柔地搅动着饱满的糯米,仿佛还屏息凝神着,生怕动作太大,糯米粒掉出来。一边淘,一边拣出细小的杂质,以免导致磨出的粉品质不纯。
淘好的糯米,要摊在竹编的晒匾里晾晒。那几日,往往邻居们都会相继准备着磨粉的糯米,因此,晒糯米也成了一道别具特色的风景线。各家人口数不一,买的糯米量也不同,而从晒匾大小,和晒着的糯米量亦可判断各家的人口数,很是直观。
晒糯米的日子,在弄堂里玩耍打闹的我们时不时会被自家大人厉声呵斥着,禁止我们疯跑,自己摔倒了是小事,撞翻了谁家晒着糯米的晒匾那可麻烦大了,全家老小,一年到头,就指着这点糯米呢。
晒糯米的日子,邻居们相互打招呼的话也变了。
“糯米晒着啦!”
“是啊,昨天刚买,今天天气好,就准备起来了!”
“这批糯米好么,我家还没时间买呢!”
“还好还好,赶紧去,上次***买的就不好,杂质多,成色也差!”
……
糯米晾晒的时长也要控制,并非晒得越干越好。糯米要带个两三分湿度,但也不能太湿,听说磨粉的机器对糯米的湿度很挑。因此晒出来的糯米,时不时要关注一下,好在老式平房的邻居都非常热心,走过谁家门口时,都会帮着留意,看到谁家的米晒得差不多了,会相互提醒一下,操的不只是自己家的心。
米晒好了,各家会相互打听什么时候去磨粉,能约到一起,自然更好,毕竟有伴。等我稍大点了,有一次,祖母就派我跟着邻家的大姐姐们一起去磨粉,我兴奋了半天,终于我可以独自跟着姐姐们出去了,是不是我算真的长大了呢?传说中的磨粉厂是怎样地奇妙,可以在瞬间把米变成粉?
从来没去过磨粉厂的我,一路上叽叽喳喳,话没个不停。
到了磨粉厂才知,所谓的厂,只是一大间破败的仓库改建而成,一台大机器咣当咣当地响着,等候磨粉的人们从厂里一直绵延到门外几十米。裹着厚实臃肿的大棉袄的人们,跺着脚,哈着气,人挨着人排着队,一点点往前挪。
最初的兴奋,在漫长的等待里渐渐被消磨殆尽。等待很是枯燥,但又必须熬着,等着磨完粉回去好包汤圆吃呢!时不时侧着身远远地往大门口张望,看着厂里偶尔走出个手提面袋的人,就会羡慕半天。队伍缓慢地一步一步往前移,日光渐渐西斜,影子被越拉越长,直到天暗下来,排队还在继续……
偶尔会有人垂头丧气地捏着空瘪的米袋出来,只听前面排队的人窃窃私语着,哎,可惜,又有磨不出粉来的,连机器都被卡了一会儿。据说就是米晒得不好,湿度太大的缘故。听了心里暗暗敲小鼓,我家的粉千万别出岔子,等了那么久,怎么地,也该磨出粉来才好!
终于,轮到了磨粉的那一刻,战战兢兢地把米交到工人手里过秤,付了磨粉的钱,心里一遍遍默念着,眼瞅着细白细白的粉从机器口流出来,悬着的心才放下……在大人们帮助下,扎紧袋口,往小肩膀上一扛,神气活现地出厂门,连瞧后面排队人的眼神都变了,一路紧跟着邻居大姐姐往家赶……
磨好的粉照例还是要晾晒,仍然铺在晒匾里,看着晒匾里的粉,心里一阵阵激动,终于快要可以包汤圆吃了……有时还会偷偷地在粉上划拉着写字,一不小心就留下捣乱的证据……
终于到廿三这天了。
一早起来,跟在祖母身后,眼巴巴地看着祖母洗菜、洗肉,像小尾巴一样在屋里转来转去。
该剁馅了。祖母帮我系上围裙,戴上袖套,像小大人一样。和祖母一起生活,我总比其他孩子要学着多承担些,何况,我也愿意,多能干啊,我!
小孩子力气毕竟有限,一开始还能像模像样地“笃、笃、笃……"快速地提着菜刀剁着,没一会儿,手酸胳膊疼,速度也就慢了下来。奶奶在和粉,已经听出了节奏的变化,扭过头来远远地关照:“你看看,粉马上要和好咯,就等你的馅完工,我们就能包汤圆了哦!”一想到,很快就能吃上圆溜溜,热腾腾的汤圆,我的劲头又来了,“笃、笃、笃……",菜刀和砧板的碰撞声又响亮起来……
终于,馅剁就,面活好,开始包汤圆了!看着祖母快速地包出一个个汤圆,心里痒痒的。
”奶奶,快要好了吗?“
”奶奶,是不是马上就可以下汤圆了?“
”奶奶,要不我也来帮你包吧!“
……
我围在祖母身边一遍遍地念叨着,转着圈,祖母被问烦了,捏了一小个面团塞给我,”要不你学着包包看!等你包好一个,奶奶也就包好了,可以下汤圆了!“于是那团小面团在手里揉着捏着,却怎么也捏不出碗状的皮子,再揉再捏,反反复复,而祖母的汤圆也终于包好了!
守在祖母身边,目不转睛地瞧着火红的炉火舔着锅底烧开了水,瞅着圆鼓鼓胖乎乎的汤圆滚落到水里,等着汤圆在热水里起起伏伏地翻滚,终于候到了汤圆出锅的那一刻……
和祖母对面而坐,手捧着热乎乎的碗,细细地咬开皮子,吹散热气,咬下一口新鲜的馅,心里美美地,廿三的汤圆,怎么那么好吃呢?
抬眼,看看桌对面的祖母,只见她细细地抿着嘴里的汤圆,眼转向窗口,眼神里空空地不知望着哪里,依稀听得她念叨着:”廿三的汤圆,不知你爸在新疆,有没有得吃……“
365天百字文 #20170120打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