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皇宫距离齐王府并不远,但是天子出行,一点也草率不得。前面有三百骑甲士开路,后面有上千名侍从护卫,李渊坐在镶珠缀玉的天子轿辇上居中而行;数十名太监、宫女亦步亦趋地簇拥着缓缓行进的大轿;太子李建成、秦王李世民并马而行,紧跟在大轿的后面。
此刻,齐王府外面,早已是人山人海,万头攒动。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大早便围拢在这里,等待一睹当今陛下的风采。提前赶来维持秩序的皇宫侍卫,在东、西、南三面站成了一道人墙,把百姓们隔在外面,只可远观,不准近前。秦王府那些化了装的甲士们,也都分散夹杂在看热闹的百姓们中间,各自随身暗藏着兵刃,紧张地等待着皇家仪仗的到来。
当李渊的轿辇落地,李元吉率领妻妾和王府官员、下人们在大门内外跪倒了一大片。李元吉高声说道:“儿臣恭迎父皇大驾”,众人齐喊:“陛下万岁万万岁!”
两名内侍紧趋几步打起轿帘,李渊稳步走下轿来,满面笑容地说道:“汝等都平身吧。朕不过来随意走走,日后还要常来,女眷就不必侍驾了,可各自回去安歇吧。”
齐王妃杨氏和十几位妾室们纷纷叩首谢恩,起身退下。李世民不经意地向她们瞥了一眼,却恰恰与杨氏四目相撞。杨氏看到李世民,眼睛里透露出恐慌,又轻轻地摇了摇头,像是在说:“你不该来,快设法离开这里,还来得及。”李世民却视而不见,急忙别转了脑袋。
与大门外喧闹热烈的气氛恰恰相反,齐王府内却出奇的安静。除了那棵龙钟老槐上的几只鸟雀,偶尔叫一两声,到处是一片死一般的静谧。那些工匠园丁等一干下人早已回避,若大一个王府显得有些冷清,既没有脚步声、也没有说笑声。不过,却看得出来,为了迎接圣驾,王府的里里外外都经过了一番精心地装饰。
李渊举步走进大门,颇有兴致地四下打量着,高兴地说道:“不错,很不错嘛,元吉在治家上倒是颇具匠心。”
跟在李渊后面的,是李建成、李世民和李元吉。李世民紧傍在李建成左边,如影随形,寸步不离。再后面,便是李渊的侍卫、李建成的贴身侍从和李世民带来的秦琼和尉迟敬德两位将军。
一边走着,李建成对李世民道:“二弟到底是久历沙场的三军主帅,连贴身侍卫都是三品大将。”
李世民忙说道:“大哥说笑了,二位将军都是朝廷大将,我哪敢用他们做侍卫?不过,两位将军与四弟是在战场上并肩拼杀、出生入死的患难之交。今日不过要借父皇巡幸之机,也来拜瞻一下齐王府,以饱眼福罢了。其实,到四弟府上,如同在自己家里一样,还用什么侍卫?不是吗,元吉?”
“二哥说的没错,我与二位将军是老朋友了,今日到了府上,也算是贵客了。”李元吉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犯嘀咕:莫非二哥已闻到了什么气昧?怎么会把这两个人带来了?这二人的手段,他可是知道的,都是驰驱万马军中,如入无人之境的主儿。尤其是那个尉迟敬德,自己深深领教过。看来,今日要有一场血腥的恶战了。
这样想着,忍不住瞟了尉迟敬德一眼,他正在冲自己傻笑。可那笑意的后面,犀利的寒光一闪而过,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行人慢慢往前走着,不断指指点点,说说笑笑。李世民有意地同李建成套着近乎:“这些日子,大哥的气色甚好,可是用了什么上好的补品?”
这不过是在没话找话,好借机与他并肩而行,一旦有变,顺手便可将他一把抓住。但在李建成听来,这话里好像有刺,便说道:“哪有什么补品?我一向身子结实,又终日在长安养尊处优。不像二弟,长年东征西战,日炙雨淋,自然黑瘦些。”
这话却有些反唇相讥的味道了,李世民并不在意,笑着说道:“大哥说哪里话,你这次东征,扫平刘黑闼,毕其功于一役,彻底结束了大唐江山的动乱。此战功之辉煌,将永载史册。朝野上下,满朝文武,谁不有口皆碑?”
李渊走在前面,听着儿子们的对话,却丝毫不知其中隐情。见兄弟三人如此亲热,心中甚觉快慰。尤其是听了世民那一番褒奖建成的话,更像是饮了一壶陈年佳醇,只觉得浑身舒服。
穿过第一进殿阁,便走进了一个类似四合院的所在。正北的大殿巍峨耸丽,而东西庑殿,连接南北两座大殿,将这里合围成了一个几乎与外界隔绝的独立天地。院中几棵参天老柏,遮光蔽日,使这里大白天也显得凉飕飕、阴森林的。李世民一下子警觉起来,这可是个设伏刺杀的好地方。他冷眼看看东西两溜庑殿,几乎都是门窗紧闭,厚厚的窗帷也垂放着。便知道那里一定埋伏着刀斧手,此刻恐怕正弓上弦,剑出鞘……
李世民向后看了一眼,见秦琼轻轻点点头,已经会意,且表情中充满了自信,便略觉放心。
又走了几步,李世民突然问道:“元吉,你这两庑中放着什么宝贝,大白天也需人守护?我怎么听着像是有人走动的声音?”其实,他什么也没听见,是有意地诈一下,告诉他们,不要轻举妄动,我可是有备而来。
李元吉心里咯噔一下,额头上立时冒出了细碎的汗珠。二哥看来是完全洞悉了自己的计划,他若敢当场揭穿,父皇肯定要查看两庑,那就索性拼他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了。到时候乱箭齐发、刀剑相拼,什么秦王、太子、父皇,统统杀死。
这样想着,嘴里说道:“二哥净说笑话,我能有什么宝贝,那不过是几间空房子。”
“噢,那可能是我听走耳了。入夏以来便有些上火,我这两只耳朵老是出差。”
李渊回过头来,关切地说道:“那就该找御医看看,不能太大意了,年轻轻的落下个耳聋的毛病。”
李建成也是个极聪明的主儿,听出了李世民话中有话,从李元吉的神色里,他也察觉出了异样。这个元吉,简直太鲁莽了,竟敢背着自己擅自决定动手。他紧皱着眉头,瞅了李元吉一眼,轻轻摇摇头,意思是说:千万鲁莽不得。
李建成又对李渊说道:“父皇,咱们到四弟的后花园看看吧。四弟独具匠心,那里经营得更加别致。”
“好,去看看。难得今日清闲,你们兄弟便陪朕各处转转。元吉,你在前面领路。”
李元吉陪着李渊从东北角门拐向后面的花园。李建成却就近走西北角门,李世民仍然紧跟着他。秦琼和尉迟敬德已走在了几位太子侍从的前面,默默地不离秦王左右。
来到后花园之后,众人都觉耳目一新,到处姹紫嫣红,绿荫婆娑,奇石碧波,曲径飞花。李渊走进一个凉亭中坐下,笑容可掬地观赏着满园的景色,不时地看看三个英气勃勃的儿子。今天是他们兄弟最亲密的一天,也是自己这个当父亲的最欣慰、最开心的一天。
李建成和李世民仍在并肩散步,两颗高悬着的心此时都放到了实处,他们轻松自如地交谈着,发自内心地畅笑着。李元吉却离着他们远远的,独自对着清池中的游鱼发愣。
在齐王府巡幸了两个时辰,李渊终于摆驾回宫了。看着秦王和太子双双上马,离王府而去,李元吉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发疯似地跑回寝室,抓起案几上的一个东汉黑釉小罐,一件价值连城的收藏品,哐啷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
李世民与秦琼、尉迟敬德回到天策府,老远便见长孙氏在两名侍女的陪伴下,伫立于府门之外,正在引颈翘望。
李世民一大早走后,长孙氏便觉得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里,坐也不安,站也不宁,精神恍惚,六神无主,一个上午的时间,她竟跑到门外十几次。侍女们劝她回寝室歇会儿,但她刚刚坐下,还不等喘过气来,又站起来走到院子里,来回徘徊,然后又向大门走去……
这些年来,李世民几乎年年带兵在外,东征西战。她一年到头都在期待着他平安归来,也曾紧张过,焦虑过,但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惊慌失措和忧心如焚。她分明知道,齐王妃的善意提醒,决不是空穴来风,更不是杞人忧天,李世民此去齐王府,一定是凶险莫测。谢天谢地,他总算平安地回来了。李世民世民刚跳下马,她便快步迎了上去,紧紧地拉住他的手,像个大孩子似的只顾得笑,半晌才说了句:“你回来了?”
看着她激动得像桃花似的面颊,李世民世民哈哈大笑:“有点沉不住气了吧?有这二位将军跟随左右,我李世民如有神助,怎么能回不来呢?”
长孙氏向秦琼和尉迟敬德深深道了个万福,说道:“多谢二位将军了。”
秦琼和尉迟敬德慌忙躬身还礼,秦琼说道:“这都是末将职责所在,何敢言谢?王妃如此屈尊待下,岂不要折煞末将。”
李世民又对长孙氏说道:“不过,有机会你真得替我谢谢这位四弟妹。”
“嗯。”长孙氏点点头,“我已命厨房备好了酒菜,给殿下和二位将军压压惊。”
“还是你想得周到,别说,我还真饿了。走……”
李元吉又急匆匆地来到了东宫,见了李建成,屏退宫人,愤愤不平地说道:“大哥,你为何阻止我动手?”
“元吉,你这么做简直就是玩火自焚!在你自己的府上、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刺杀秦王,暂且不说成功的几率有多大,就算得手了,你的手下刺客能逃得掉吗?万一他招供了,你李元吉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就算他不招,你齐王身为他的主人,难道不要负主要责任?现如今谁都知道我和你是一条船上的人,到时候不光你身败名裂、小命不保,就连我恐怕也难逃干系!”
李元吉恼怒地说道:“大哥,我这都是为你着想,对我有什么好处?”
李建成见状,安慰他道:“好了四弟,我知道你是为了大哥好。你的功劳,大哥都记着呢。”
李元吉一屁股坐下,再也不说话了。
李建成命宫女端来上好的女儿红,亲自给李元吉斟了一杯,“四弟,喝了这杯酒,我们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