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瓶姑娘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我叫邓棠,是个故事收集者,不过我收集的故事与其他人不同,我只收集我感觉有意义的故事。

正文:

    朋友张许是一位古董爱好者,他家后院有个专门为他建的古董屋,他称为“轩古阁”,里面摆、挂、吊满了他收集的古董古画,有国内的,也有国外的。

    他是个有钱人,干大生意,但具体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应该不是什么犯法的事,不然早在局子里蹲着了,还会给他玩古董的机会?

    我与他是在一场文物展览会上认识的,我是出于工作的原因,而他是来欣赏的。

    我们两人同时在一件欣赏人不多的文物前停下来,当时我是拿着绘画本将文物的初概画下来,有一处微小的细节没有画到,他就在旁边指导我画,事后我们相互交换了名片,也加上了对方的微信。

    我这个人比较随便,也比较敷衍,微信里加了很多人,但没有几个是常联系的,另外我还有另一部手机,所以总是顾来这边,记不住那边。

    本以为我和他只是一场偶遇,结果在一场拍卖会上又见面了。

    我仍是出于工作原因,但他却是消费者来拍货的。他拍了一件全场最贵的古画,是一幅出自明朝的田园水墨画,画家我不知道是谁,见他时他已经拍下来打包好了,而我也没问他。

    跟他聊了一会儿,我才知道他家是搞工程的,干大生意,从他爷那代干起;他也知道了我是个故事收集者,但那其实是我的副业。

    后来我们两个常约着一起参加那些有关于古董文物的展览会和拍卖会,可我依旧是工作原因,而他也依旧是欣赏和拍货。

    那天,他跟我说,过两个月是他和他爱人的结婚宴,他想去一个很老的瓷釉店制作一个花瓶送给她,问我要不要一起去。

    我很惊讶,他从来没有提起过他的爱人,更没有说过他谈过恋爱;不过作为一个外人,我也确实不该知道太多。

    他说:“我和她是小学那时认识的,她的父亲和我父亲是铁兄弟,我们俩算是青梅竹马吧。

    “我们是四年前领的证,那时她刚好二十,我也刚好二十二。领完证后,因为她还在读书,为了不打扰她,我们一直都没有对外说。

    “她毕业后,去了国外游玩了一年,前个月她回来,跟我说她想办结婚宴了,我当然是同意的,于是我们两家家长决定把结婚宴定在两个月后。”

    我不禁感叹:我快二十四了,连男朋友都没有,人家四年前就领证了!

    不过这是个甜蜜的爱情,我也是非常祝福他们。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我问道。

    他思考了片刻,然后回答说:“下周一,也就是后天。我想给她个惊喜,所以花瓶做好后先放在你这,到时间我会找人来拿,另外帮忙订一束蓝玫瑰插进去。她喜欢蓝玫瑰。”

    我欣然的点点头,答应下来:“好的,了解。”


    周一那天早上是个阴雨天,他的车停在我的工作室楼下。

    “你肯定今天去吗?”我看着这淅沥随渐随大的雨,想再次确定地问,“这天看上去不太好。”

    他也看着这天,略带迟疑地点点头:“影响到你工作了?”

    “没有。”我微笑着回答,“你知道的,我的工作可以随时进行。”

    他停顿了一下,问道:“这是你的副业吧,但你好像经常有时间,你的上司不会说什么吗?”

    说什么?我想应该不会的,教授可是很支持我的工作和爱好的,毕竟我收集的故事对他很有帮助。

    我摇摇头,说:“他同意了。行了,我们应该可以走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我上了车,他在前面的驾驶座开车。就我们两个人。

    “你不带些人一起去吗?”我不太好意思的问。

    他却纳闷地回答道:“你不是人吗?”

    “……”

    之后的车程里,我们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他把车一直开到一个农村的小棚子里。我不太确定开了多久,反正坐了挺久的,坐得我腿都有些麻。

    我打开车门下车活动,才发现这里好像没有下过雨,地面是干的,太阳毒辣,小棚子旁边的木椅是烫的。

    我看了一眼四周,小棚子的对面是一家简陋的两层小屋,两处中间隔着一条乡村大路,走过去可以看到许多瓷器摆在小屋的两边和院子里。

    这应该就是那个很老的瓷釉店了。

    “是挺老的了。”我自言自语道。

    见张许已经走进去,我也跟着走进去。

    里面有两个男人,准确来说是一个青年和一个老人。他们好像早就知道我们会来的样子,一进门就看到老人坐在躺椅上悠闲地哼着歌,青年则在一旁看着书,丝毫不惊讶有人进来。

    “哟,请自便,来自城市的两位小朋友。”老人突然开口说道。

    他躺在躺椅上,眼睛是闭着的,他是怎么知道有两个人,是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吗?

    不过我没问出来。

    张许“嗯”了一声,自己走到粘土的勺池旁勺土,然后坐在转盘前研究起来。

    我无所事事,就看到屋内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画里有个很好看的陶瓷花瓶,瓶身的花纹告诉我,这是青花瓷。

    花瓶的瓶口上好像是一个少女的头,而且是只有头的部分,身体并没有出现在画里,就好像这头是从花盆里长出来的一样。

    少女的脸很漂亮,白皙的脸蛋上有些红润,眼睛亮亮的,有一种邻家姑娘的清纯感,头上盘着清朝末期一些有钱人家的汉族小姐常盘在头上的礼发。

    虽然是这么形容,但整幅画从远处看有一种毛骨悚然。少女是微笑着,亮亮的眼睛看着前方,又好像是在看着我,那是一种期待的眼神——期待我做什么?

    渐渐看久了,会感觉那微笑很诡异。

    突然,一个女声从我的背后传来。

    “你,在看什么?”



    我猛然回头,身后,在老人的旁边,站着一位少女。

    她跟画里的姑娘长得一样!微笑着,眼睛亮亮的,也期……期待着。

    平静心里的活动,对于这种有点诡异的场面,其实我已经经历过好几次了。

    作为故事的收集者,我总是会去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经历奇奇怪怪的事,再将它们撰写出来,然后收集起来。曾经就在一座山林里,遇到了“鬼打墙”,差点没走出来。

    不过在人看着入神时突然出现,确实是需要一些心理准备的。

    “你在看什么?”她又问了一遍。

    “我……”还没回答,她就已经快步朝我走来。

    她没有脚步声?!

    “你在看这幅画吗?”她伸出细白的手,手指指向后面的画,但眼睛仍是看着我。

    我不敢说话,只是点头做回应。

    “这画上的,是我的姨奶奶,她,长在花瓶里。”

    长在花瓶里!

    我有些不可置信,发出惊讶地声音:“啊?”同时也惊讶的地看着她。

    她肯定察觉到的,越过我,面对着画,伸手摸了摸。

    小屋其实是乱的,到处的角落都有些干掉无法处理的泥巴,地面也有一层薄薄的灰,但她摸过的画却很干净,像有人经常擦过、打扫过的样子。

    一会儿,她又道:“应该是在花瓶里长大才对。”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

    “你听说过花瓶姑娘吗?”

    “花瓶姑娘?”我疑惑着摇摇头,“没有,不过我可以乐意听听。”

    她点头,走到老人的躺椅后面拿来两个矮凳子,并示意我坐下。

    “在明清时期,到民国初期,有些贵族人家为了逗乐,会有些奇怪的癖好,如同裹小脚这样的,说是大脚不吉利,小脚才好看。那时思想是封建的,有许多可怜的姑娘都身不由己,只能听从。

    “我姨奶奶刚出生时,是个弱孩子,本来就是姑娘家了,又命脉不稳,要放在一般人家,早就不知道扔在哪个树林里自生自灭了。可我姨奶奶家有点小钱,娘亲又不舍得扔,她爹也心疼,毕竟是老来得的,就找了个算命先生,叫他想个法子。

    “那是清后,接近末,只是清帝还未退位。那算命先生仔细瞧了瞧我姨奶奶,止不住摇头:‘这女娃子有好运,却没福享。’她爹听了,忙问先生该如何,那先生见他爱女如焚,便告诉他一个办法:‘给这女娃子准备个花瓶,将她放在那花瓶中,让她在这花瓶里头过一辈子。

    “六岁那年,她换了个新花瓶。她好玩,虽然困在花瓶里,但她却叫家里的仆人带她去玩,她爹老心疼,怕花瓶不小心碎了,碰伤了自己的闺女,就让人把她放在自家门铺里,好让她可以跟铺子里的客人聊天。也就是那年,她的好运给家里带来了许多银两,她家的生意是越做越大。

    “十岁那年,宣统帝宣布退位,日本人在袁世凯的默许下在中国行作,她家便收拾东西南下,在这路上认识了我奶奶,两人聊得得趣,互认了姐妹,她孰大,奶奶为小。后到湖广一带时,两人各家而行,只能告别。当然后面是有见过几面的,不然奶奶也不会把这故事告诉我。

    “到了地方,因大家没见过这形势,她家又开的店铺日是胜盛。她会唱曲,也会讲故,虽身子不能动,但脑袋却灵活,话儿巧妙,惹人甚是喜爱。可也有不幸之时……”

    “等等!”我出声打断,“你的姨奶奶和你的奶奶是认的?可……可你与画上的,真的、简直一模一样!”

    是真的惊讶,若是两人有点血缘关系,我倒也不会打断,但是这令人不可置信。

    少女明显愣了一下,顿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开口:“我的生母是姨奶奶家的亲戚,小时候母亲生了一场大病去世了,奶奶把我当做自己的孙女,接到家里来收养。”

    我瞬然明白,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呀,那个,你继续讲,我不扰你了。”

    她点点头,接着道:“姨奶奶十六岁那年,她被一个日本人看上。起初,那日本人只是来她家铺子里吃茶尝糕,听她唱小曲子,可后来无人的时候,他就用他那一口日调的中国话跟以奶奶搭讪,叫姨奶奶教她些中国曲,说他想唱给家里人听。姨奶奶虽见过、遇过不少人,但底子还是单纯的姑娘,哪能想日本人的可恨和无情。

    “那日本人打着学曲的幌子,趁机从姨奶奶口中套话,时儿问一些中国的国情,和中国人对日本人的看法,好在姨奶奶反应机灵,回了些他喜欢听的话。第二年秋天,日本人打入湖广两地,她家的铺子被日本人烧了,她爹和她娘被火活活烧死,而她给日本人抬走。那一天,她亲眼看着两个视自己如珍宝的亲人,在大火中绝望地大喊,而无论她怎么挣扎,她也只是在花瓶里无助地碰撞,没人能帮她,没人会同情她。

    “日本人第一次见在花瓶里长大的人,都是好奇。在那之后,她再也没见到过学曲的那个日本人,但她后来才知道,下令放火的就是他,她恨极了他。她聪明了,知道她的死微不足道,就想法子活着。她给日本人唱曲,给日本人讲故事,但她只唱中国曲,只讲中国故事,即使她之后学会了日本话,也不愿唱日本曲,讲日本故事。

    “就是在日本人留下期间,日本人都喜欢她,同意她在租界和其他地方走动,反正一个在花瓶里的人,没什么威胁。与奶奶之后的几次见面,就是在那时候。后来的故事就不知道了……”

    少女叹了口气,又悲悲地说道:“听说她的最后,好像是被日本人砸碎了花瓶,扔到了海里。”

    我的心里波澜起伏,这故事虽不算是那么精彩,但也还是大受震撼。

    我又抬头看向那幅画,竟感觉到那笑容,是苦笑。

    这时,张许刚好做好了花瓶。

    “青花瓷?”我看着花瓶,感觉它与画里的相似。

    “应该不能说是青花瓷吧,我可没那种本事。”他走过来,问:“怎么样,聊好了吗?”

    “你听过这故事了?”

    他微一点头,笑道:“不然我为什么会叫你来。”

    “好了,”我拍拍衣服站起来,“该走了吧。”

    朝少女摆摆手,我们离开了小屋。

 

    两个月后,我应邀参加张许和他爱人的婚礼,花瓶他也在一个星期前送给了他的爱人。

    婚礼上我高举酒杯,再次祝福他们幸福美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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