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媒
——平棘酒徒
按理说,大憨是个刚走出校门的小伙子,有知识有文化年纪轻轻又未曾婚配,该找个未出阁的大姑娘;二兰离婚在家是个残花败柳,该找个二婚的同龄男子或者找个大龄的老光棍儿。
那时,在俺们赵州,离婚在家的女子被叫做“活头儿”,我也不懂这是个什么意思,反正知道“活头儿”是个二茬货,被人鄙弃。当爹娘的总是对儿子们说,我宁可让你打光棍,也不让你娶个“活头儿”!
不过婚姻玩意儿,有时也由不得家长,人家孩子们愿意了,家长就是不愿意,也没有什么办法。
虽然,“活头儿”大家都不待见,但是人家“活头儿”却受到媒人的热捧,给“活头儿”说婆家的总是络绎不绝。
人们都说大家闺秀,待字闺中,做父母的从来都是谨慎而又从容的给闺女挑选如意郎君;而“活头儿”的爹娘向来的都是着急麻慌地
把做过人妇的倒霉女儿推出家门。
人言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这“活头儿”在家里更是不受待见,一刻也留不得。
当爹娘了见了媒人们就说好的:他大伯,他大婶,有空了给咱家二兰琢磨琢磨,你看看,这 这 这闺女老在家里待着也不是个事儿。他大爷,俺家二兰的事的,我给做主了,男方年龄大点儿小点儿,穷点儿富点儿,丑点儿俊儿点儿都行。唉!我一天天看着她都烦,我一下儿都不愿意让她在俺家里待着了!
也许是,出嫁过的女子经过了男女之事,
懂得了男欢女爱,好像吃了腥的猫,开了斋的和尚一样,多了些饥渴,长了些欲望,再也耐不住孤灯冷影,床寒被凉,时时渴望着琴瑟和谐,鸾凤和鸣。难以像那些黄花大闺女一样,心静如水,待着闺中。说的粗俗一点儿就是,对早点成双配对儿,过上恩爱甜蜜的夫妻生活多了一些热切的祈盼。
再加上从前婚姻或爱或恨的感情纠葛让她们的情绪变得焦躁不安,喜怒无常,难以琢磨,有时也会莫名其妙的歇斯底里不可理喻,唉,这个送出门儿又回来的大宝贝儿,真是把大家烦透了。
当爹娘的总是心急火燎地想尽办法,抓紧把她们送走,这就造成了一种现象——给“活头”说媒的效率蛮高的,成功的机率也大的很;
不像那些黄花大闺女大姑娘总是喊自己还小哩,不想那么早过门儿。有的说想出去打几年工,见见世面,有的说想学点儿技术,挣点儿钱。
当父母的也高傲端着一家女百家求的架子,对前来说媒的媒人不冷不热,奈搭不理,好像人家媒人欠她家二百牛钱一样。
如此就造成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活头儿们总像抄水的燕子,点水的蜻蜓一样,短暂的在家里呆上一俩个月,就又迅速地飞了出去,哎,活头儿真活。
李春和是二兰的大伯,五十多岁儿,头儿有点秃,不过头顶儿挺亮,两个单眼皮儿的眼睛总是闪着一丝略带狡黠的笑意。
这位大闲,虽然是村儿里的庄稼人儿,由于农活儿干得少,晒的也不黑,略显白净,有着浅浅皱纹的脸上透露着几许和蔼和慈祥。
在村儿里,春和先生当过多年的体育老师,他的文化也不高,大字认识的也不多,只是上课时带着小学生们在操场上跑几圈儿,在大坡下的沙坑里蹦跶几下。
他从不讲什么东方的天文地理,西方的科学技术,就是在体育课上也不说什么体育理论,运动方法,哎,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懂;还是他懂,怕说了我们听不懂。
在学校里,春和也没个正事儿,整天瞎混,人闲心也闲,没事的时候就琢磨着说说媒,弄个酒儿喝,搞个烟儿抽。
哎,忘了一个重要事项,就是春和老师偶尔还是会去课堂讲课的,比如某个育红班的年轻女老师身体不舒服、孩子闹毛病请假休息时,他也会站上三尺讲台,给孩子们代代课。
讲啥呢,掰着手指头儿,给孩子们讲十以内的加法,一加一等于二,二加二等于四,三加三等于六,四加四等于八。
五加五,春和老师就不讲了,减法他也不讲,不是他不会,而是讲出来了孩子们都听不懂,哎,其实他自己也不太懂!
哎,他的水平实在是不高,每次乡里组织老师们考试他就请病假。你还别说,不知道咋搞的,他还是真有本事,每次请假都能批下来。哎,俺这个人就是笨,就是俺们乡里的事,俺也搞不明白。
春和在俺们村儿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儿,还是个热心肠,看到侄女二兰离婚在家,他就想给侄女帮这个忙儿,给她物色个好的人家儿。
二兰结婚又离婚闹腾了一回,在外村的声誉算是臭了,哼,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天下的眼子捉不败——天下的人永远也骗不完。
既然外村的人对咱家金坑和二兰有看法儿,那就在本村划拉划拉,说不定还能找个更好的。
这天上午,春和喊了一个做伴儿的春喜大摇大摆进到大憨家,为啥要找个做伴儿的呢,因为三人成虎,二个人更有说服力,这样能相互配合,快速摆平男方。
另外两个人声势也大一点儿,看得也更正式一些。不要说来两个媒人就说人多,俺们赵州讲究三媒六证,这还差得远哩。
大憨他爹学仁正在圈椅上坐着呢,棉门帘儿一挑,春和和春喜走了进来。春和上来就说:“学仁兄,我给你道喜了。”
学仁一脸茫然地问道:“春和老哥,给俺家道喜吗?俺咋不知道喜从何来?”春喜道:“你家大憨,不是还没定亲嘛,前两天,你还让我给你惦记着这事儿,说来也巧,还没有两天,大憨这孩子的媳妇儿就有着落了。”
学仁一听说儿子的媳妇儿有了着落,立时就笑得合不拢嘴,赶紧拿毛巾把桌子椅子又使劲地擦了两遍,连声说道:“两位大哥,请上坐,请上坐!”
学仁欠着身子在八仙桌前的长板凳上坐下,扭过头去,往里屋喊了一声:“憨他娘赶紧去厦子提壶热水,再去村里的小卖部里,弄两瓶好酒,弄几个好菜,今个儿,我要陪这两位大哥,好好喝喝。”
春和说:“别弄了,俺们坐一会儿就走了。”学仁说:“千万不能走,今个咱们得好好喝喝,我前两天还说,有些日子没看到你了,总想着找你坐坐,这不你们都来了。我知道你们都忙,请都请不到,既然来了,咱们就好好歇会儿,喝他个痛快!”
正说着,憨他娘慧贤拎着暖壶走了进来,从桌上拿过来一包茉莉花茶打开了倒到大茶壶里,盖上了壶盖道:“憨他爹,抽屉里不是有包荷花烟吗,还不赶紧拿出来,给两位大哥点上……你们先坐着,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学仁走进厨房把三个茶杯用热水烫洗了两遍后拿到的屋里,拎起茶壶把茶水满上,恭恭敬敬敬敬的双手捧起茶杯,轻轻地放在二位媒人前面,说道:“孩子们都大了,正琢磨着给大憨攀亲哩,正好你们过来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们!”
春和说:“谢啥呀谢,大憨这孩子是我的学生,是我看着长大的,师生如父子。再说了,咱俩这关系,这么多年了,虽然没有拜把子做什么异性弟兄,你问问谁不知道,咱们比亲兄弟还亲。啥也别说了,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你说说,我能不管吗!”
春喜也说:“要说现在这朋友呀,真的是比亲兄弟还亲,你说说,咱们村儿有多少家儿,为了分家产,赡养老人,兄弟之间,恶语相向大打出手,搞得像个外人一样,谁也不和谁说话!”
春和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问道:“大憨今年多大了,虚岁二十了吧,我记得这孩子属猪是吧,定过亲没有?”
学仁拿起暖壶往茶壶续了点儿开水说道:“春和哥,你记得真清楚,大憨是二十了,还没定亲哩。哎,大憨这孩子这几年总是上校总是上校,想给他说个媳妇儿,他老是不愿意,老师们也说,别给他攀亲会影响孩子学习的。”
春喜问道:“咱家大憨还复习吗?”大憨爹道:“复习啥呢,不复习了。你知道咱家孩子们多,日子又紧。复习又费钱儿,又耽误挣钱儿!
再说了,就是考上了上大学又怎么样,花那么多钱儿混个毕业证儿,出了校门还得自己找工作。可不是前几年了,大校生毕业了郭家都包分配,出了校门,立时就能端上了铁饭碗儿。
你也知道咱家大憨这孩子心眼不多,不好说话儿,咱家又是土庄稼主儿,没权没势,没有关系,你说说这要是上了大学,咋能找到好工作!
哎,费那个钱儿,耽误那个功夫儿干嘛!我看在家务农挺好,出去打工也不赖,如今郭家搞改革开放,民办的好厂子也是越来越多。管吃管住,给钱儿也不少!”
正说着热闹哩,憨他娘拎着酒,提着菜从小卖部回来了,你看看还真不少哩,有油炸花生米,酱牛肉,熏鸡,酥鱼,驴肉闷子,一边走一边说:“我让人家给弄个几个凉菜,你们先喝着,我这就去在炒几个热菜。哎,春和哥,你给俺家大憨说说是谁家的闺女呀?”
春和抬头瞟了一眼春喜,春喜一边捋着下吧下面稀疏的胡子一边慢条斯理地说:“这个闺女呀,就是西街的二兰。”
听到这话,大憨娘就一皱眉,大憨爹顿时一怔,手里的茶杯差点掉在地下,茶水撒了一裤腿。
两口子早就知道,金坑有两个窝囊儿子,一个也挣不了钱。金坑是有了名的倒相,做个事儿,一抽一爽,总是说了不算,算了不说,给女婿家要这要那贪得无厌。
他家二兰就知道在婆家捞摸,往娘家捣鼓,就这还不说,谁说给谁急,混不讲理,没羞没臊。
虽然学仁俩口子最近没去过西街也知道,二兰离了婚,就整天窝在家里,半年了还没嫁出去。
就这“活头儿”,不懂个事儿,还修个混账老爹,你说说村里的小伙子谁还愿意娶她。
——活头儿指离婚的妇女
学仁他两口子,早就商量过了,咱家儿子大憨,高中毕业,二十刚出头儿,一米八的大个子,身材魁梧,相貌俊朗,文质彬彬,举止大方,炯炯有神的眼睛令许多女同学朝思幕想。就咱大憨这条件儿,大家闺秀虽然咱是娶不上,小家碧玉那还不得随便儿挑。 谁要是敢给咱家大憨说二兰那个二茬货,有多远让他滚多远!
大憨娘用右手抹了抹前额的头发,努力使自己静了静,想说:“俺家孩子还不大哩,俺家里房子有点旧,俺想盖完新房以后再给大憨攀亲,俺家大憨也说,最近城里新开了个技校,他想报个名,出去学点技术……”
正在这时,大憨的爷爷德成急匆匆地,
从外面赶了回来了,到院里就喊:“是不是媒人来咱们家了?”慧贤答应了一声:“是啊!是西街的春和李老师。”
德成快步走进屋里,一边走,一边掏出了只烟儿,笑着递给李春和,嗤地一声,划着了火柴凑过去把烟给春和点上,随口说了句:“春喜大侄子,知道你不吸烟,就不给你点了。”
然后,德成就想在儿子学仁旁边的长板凳上坐下,春喜赶紧起身就把德成往上座上拉,说道:“老伯,您请,您请,您请。”
德成就在春和对面坐了下来,拉住春和春喜的手,激动地说:“春和春喜,我的好侄子,我早就想和你们坐坐,前两天我还说,要找你们哩,没想到,你们今天就过来了,你看看,家里啥也没准备,早知道你们要来,上次赶集的时候,多买几个好菜。今天,既然来了,咱们爷儿仨,得好好喝喝。
今天,天不黑,你俩谁也不能走,咱们今个喝和痛快,你们别担心,谁要是喝醉了,我让孩子们拉上小拉车把你们送回家。
你们也知道,咱村儿和大憨差不多岁数儿的,不是早就定了亲了,就是早就结了婚了,从前有人也给俺家大憨提过亲,那几年,也没答应人家。
一则怕给他说了媳妇,影响学习,二则怕大憨考上了大学,跑到了外地工作,娶个农村媳妇扔到家里,让人家姑娘受苦。
俺也为俺家大憨的婚事愁着哩,哎,你也知道,他是家里的老大,他攀不上亲,下面的兄弟也没有人给说媳妇儿,还好,你们来了,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哎呀,你可帮了俺们家大忙了!哎,春和老侄子,你刚才说的那个姑娘叫啥名字,是谁家的闺女呀?”
“金坑家的,大闺女二兰,那闺女长得挺俊,你见过哩。”——春和道
“不是嫁到何庄去了吗”——德成问道
是去了,还过了几个月,没想到何庄的那个男的,真他嘛的是个畜生,老是耍钱,没了钱就到处跟亲戚朋友乱借,输了钱没好气儿还好打人骂人!
两口子为这老是干架,实在是过不到一块儿,干脆就散了伙,哎!二兰这闺女就又回来了,也没给何庄生养。”——春和道
“其实,也没过几天,虽说是个“活头儿”跟大闺女也差不多”——春喜本来想说,看到大憨娘在场又把话咽了回去。
“ 二兰今年多大了啊?”——爷爷德成问道
“虚岁二十三了”——春喜说
“俺家大憨,今年虚岁二十,我看娶媳妇还是大两岁好,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我也知道二兰那丫头的长的不赖,如果人家二兰能看上咱家大憨。这门亲事,我就给定了”——德成道
春和挑起大拇指对德成说:“大伯,你办事儿就是爽块!怪不得咱村人都说您实诚,干事儿利索,不像别的人整天磨磨唧唧,拖泥带水。
二兰她爹也说了,其实咱村的好小伙儿也不少;不过,像您家这样的人家儿还真得不多!要是二兰能够嫁到您们家,那可真是祖宗保佑呀!那可真是二兰修了八辈子的福!
好了,有您这句话就行,我得赶紧回去给金坑说一声儿,人家可是在家里等着哩,这事我还没有给二兰说呢,我要说了,这丫头肯定乐意。如果二兰这闺女同意了,咱们明天就让孩子们见个面儿,大伯你看怎么样?”
爷爷德成说:“着啥急呢,喝完这瓶再走。”春喜使劲地摆着手说:“不喝了,不喝了,今天,咱们就喝到这儿,以后咱们喝酒的机会有的是,那边,金坑还在等我的喜讯哩,
再不走,他该着急了。”
德成从兜里掏出一包香烟想塞到春和的兜里,春和坚决不收,嗔怒道:“咱们都是自家人了,你再给我东西那就见外了。”
德成一家把媒人一直送到大街上,才回到屋里。学仁一脸不满地对老爷子说:“爹啊!你是不是不是老糊涂了!你怎么答应这门婚事呀!你不知道吗,这个女的和咱家大憨不合适啊!”
德成语重心长地说道:“傻小子,你懂什么呀,你知道咱们村儿有什么规矩吗?你知道,臊男不臊女吗?一家女,百家求,媒人来给咱家尽情儿,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你咋能当面说不愿意打人家媒人的脸?
你记住:女方说不愿意,还有别的媒人来提亲;男方要是觉得媒人介绍的媳妇挡不住,拨了媒人的面子,怠慢了媒人,十年之内,都没有媒人登咱家门坎儿!
再说,如果实在看不上女方,咱们做家长的也不能说,可以让孩子做这个坏人,到时候就说孩子看不上,咱们也做不了孩子的主儿!
学仁说:“那就好,那就好,赶紧把大憨叫来听听他意见。”大憨一听说别人给他说媳妇儿
心里也挺美的,一听说爹喊他过去,跑着就过来了。
学仁说:”大憨,刚才说媒的事,你听到了吗?”大憨咧着嘴说:“听到了”。
学仁脸一沉说:“我不同意这门亲事,但是我们又不能拨了媒人的面子,这样吧,明天媒人让你相这媳妇儿时,你就给二兰说,你俩不合适,你想找个有文化的,上过中学的!”
大憨说:“好”
还真是这样,第二天春和就到了大憨家,闲扯了几句就说:“大憨,二兰同意和你见面了,咱们走吧。”
大憨说:”行”
春和说:“你看你衣服破的,要不换件儿好衣服?
大憨说:”换什么换,都是一个村儿的,谁不认识谁呀?就这样走吧!”
学仁说:“大憨这孩子这大半年了一直在地里忙活,也没出过门儿,衣服破的没个样儿,还有点儿旧,过几天赶集,就给他买几件新的。”
大憨一听说买新衣服就来了劲儿:“我要买套西服儿,我要买双黑皮鞋,我还要买个皮夹克,买个喇叭裤儿。”
二憨上学去了没在家,站在一旁的三憨却急了,喊了声:“娘,俺也要买!”憨他娘抚摸着三憨的小脑瓜儿说:”好孩子,买,买,娘都给你们买。”
春和拍了拍三憨的肩膀儿说道:“三憨,好好校习哟,等你长大了,大伯也给你说一个好看的媳妇儿。”三憨脸儿一红:“俺才不要哩。”
买新衣服那是以后的事儿了,现在还得穿破衣服,就这样儿,大憨跟着春和一前一后地往金坑家走,俺们村儿不大,走了二十几分钟就到了。
——原创河北赵州陈明辉
——2023年1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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