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文城》,我感觉有些迷茫。于是,我看了6个余华宣传《文城》时接受的采访,有文章、视频,也有音频。看完后,我从迷茫,变成了惊讶。我惊讶于作家写作的自由与随性。余华对《文城》的构思和理解,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接下来,我们就来聊聊那些《文城》文本之外的故事。
一、差点写成两百万字的巨著
读这本小说,会让人有一种怀旧的感觉,朴实的人们,南方的水乡,感人的情谊……有评论家说,《文城》更接近于1990年代的作品。而实际上,余华确实是98、99年前后开始写《文城》的。
当时他计划写一部篇幅很长的作品,想写一个世纪的故事,后来写了20万字写不动了。在这个时候,他读了《静静的顿河》(140多万字)。余华突然意识到,如果要按原计划写《文城》,写一个世纪的历史,还写得很细腻的话,可能要写两百万字。他在《兄弟》后记里提到的“望不到头的小说”,指的就是《文城》。
那为什么偏要写一个世纪的历史呢?他说,想把20世纪写完,源于他们那代作家根深蒂固的历史感和社会责任感。
等他写完《兄弟》之后,因为《兄弟》的时间跨度已经很大了,所以《文城》就没必要写够100年。他觉得,就算不能有一部作品完整地描绘20世纪,也可以通过多部作品去完成。清末民初这一段历史,他还没有写过,于是他改变了以前的计划,准备把《文城》的时间范围缩小至清末民初。
二、写新书的奇特理由
长篇小说动辄几十万字,可余华居然可以同时写好几部小说,跳着写,这个真是太神奇了。原来,余华在写作时要解决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摆脱上一部长篇小说的情绪控制。他只有完全忘记,才能开始写新的小说。于是他就想了一个办法(我感觉很像“以毒攻毒”),就是赶紧写一个新的长篇小说的开头。
也就是说,写小说对余华来说,不仅是创作的过程,还是摆脱之前小说影响的一种方式。评论家喜欢对比作家不同时间段的小说,但是余华的作品显然不能这么去简单比较。他90年代末写了《文城》的开头,之后写不下去搁置了。《兄弟》出版后,他又写了《文城补》。其实《文城补》写了一半,他又写别的小说写了十来万字。
写作不是机械地生产内容,人是有感情的,作家在写作的过程中,也要通过一些方式去调节自己的情绪。他说:“写作它是一种自我调节,就是一个治疗的过程一样,假如我这个地方写得很狠的话,我后面一定要有温情的东西出来,要不就很难维持下去。”
《文城》里,有很多感人的细节,比如林祥福恨小美偷窃但又心疼她走那么远的路,陈永良搬家时的不善言辞,田大病重都要去接林祥福,等等。但是,《文城》也有很多残酷的情节,让人不忍卒读。余华说:“清末民初的时候,就是一个乱世,我一定要把这个乱世给表现出来。”所以,无论是温情,还是残酷,作者都认为它们有存在的意义。
三、人物不是唯一的重点
前面说过,余华很想写清末民初的故事。他在构思情节走向时发现,如果林祥福去溪镇找到小美的话,无论小美跟不跟他回去,都很难描写时代背景,他想写的那些土匪、军阀的故事就都不能写了。于是,他没有让林祥福见到小美,而是一直让他在溪镇等了17年,在见证了军阀和土匪的恶行之后死去。
大的历史背景和人物是如何结合的呢?《文城补》写到小美时,有这么一段话:“小美入土为安,她生前经历了清朝灭亡,民国初立,死后避开了军阀混战,匪祸泛滥,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一段话,写遍了小说涉及到的历史背景。
在大的历史事件中,像小美这样的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存在感,不像《红高粱家族》里的九儿那样炸过鬼子的汽车,有点青史留名的事迹。小美很渺小。林祥福虽是富家少爷,但是他的死,也没有曲折的故事。小人物和大历史,他们产生的关联其实没有那么惊天动地。作者花大力气写的汪庄激战,对死去的林祥福和小美来说,不过只是一个“相遇”的契机罢了。因为汪庄激战,田家兄弟临时改变路线,板车上的林祥福和墓中的小美,才有了近在咫尺的相遇。
有学者把《文城》定位为传奇小说,余华挺认可这种说法的。他认为写实小说和传奇小说的区别就在于,写实小说是人物带动故事,而传奇小说是故事带动人物。因为是传奇小说,所以他也不追求《文城》中的人物的复杂性,每个人物出场时是什么样的,他落幕时也还是那个样子。当然,写传奇小说的想法也是来自于很久以前,80年代末,他写了三部戏仿小说,那个时候,他就有了写一部传奇小说的想法。
四、为什么要写一个至纯至善的人
林祥福,和一般的小说人物都不太一样(他让我想到地主家的傻少爷,但是这样说又不太礼貌)。《尘埃落定》里的二少爷是大智若愚,《美顺与长生》里的长生是智力有些缺陷。林祥福和他们都不一样,他是善良到极点才显得有些与众不同,但是那种不同,既不是睿智,也不是傻气,而是一种平和与宽厚,没有任何锋芒,也不会引人嫌恶。他一片真心待人,但是他也有能力承受来自别人的伤害。
实话说,这个人物很假。余华在采访中提到,他曾想改写国外的一个故事,那个故事里有一个善良到极致的富翁,他面对仆人的背叛,一次又一次地宽容他,从自己身上寻找问题。余华说,他觉得他笔下应该出现这样“纯洁到难以置信”的人物,他觉得他在林祥福身上完成了这样的想法,因为林祥福就是一个至善之人。他认为这种至纯至善的人可能很少,但是他还是相信会有这样的人存在。
林祥福很假,但是没关系,因为文城也是假的。溪镇、万亩荡,那种南方小镇的感觉,源于余华的回忆。我现在就把《文城》当成一本怀旧的书。它和现实格格不入,很落伍,又很俗套,不新奇,但是它安放了一些美好的东西,当我们厌倦了那些写满算计、心机、人心丑恶的作品之后,文城可以是一个栖息地。
五、“总会有一个地方叫文城。”
读者可以有心理期待和思维定式,但是作家相对而言是自由的。余华说,《活着》是他的幸运之书。人们喜欢把他的新书都拿来和《活着》对比,可对余华而言,他不喜欢重复。“林祥福在我笔下只会出现一次,不会再出现”。《活着》里的福贵那么经典,可是余华再写有钱人家的少爷,竟和福贵完全不一样。
有人问他如何写出销量高、评价也高的作品。余华却认为,每本书都有它自己的命运,而作家要做的,只是全力以赴地把作品写好而已(三观太正了,怪不得很多读者都喜欢他)。
好的作家引人思考,而不是迎合大众。他会因为年轻时的一个愿望,用20多年断断续续地写成一本小说,这本身就很神奇。可能这20年间,读者的口味变了很多次,但是余华还是余华,他还在为年轻时的自己活着(这真的很帅)。年华可以老去,但梦想永存。
最后,用小说里的两句话做结尾吧。
“文城在哪里?”
“总会有一个地方叫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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