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且说书房里，云起跟康衍回报着正房里发生的事。
这位云起是崔妈妈的的小儿子，他与康衍的年岁差不多，十岁上便来到了康衍身边照顾，方才崔妈妈早已把主屋里林枢如何敲打下人、如何挑选燕草和碧丝等事与她儿子说了个遍。这位新奶奶说的话世所罕见，想必崔妈妈也十分敬服才会亟亟的告诉她的小儿子，也是想让他转告康衍吧。
康衍听到的时候正站在书架前翻找典籍，听说这话立刻回头看了看他，疑道：“她不是没念过书，也不识字的吗？”云起也没法回答这话，只是琢磨着说道：“横竖如今将军新婚不必上朝，也不必日日都去军中，不如亲自去问问奶奶。”康衍听了这话瞥了他一眼，又把视线放回书上说道：“入夜了再说吧。”云起向来知道主子的心思不喜欢被人左右，也就不在多说了。康衍这边捡了一本书坐回了案前，抱着书沉思了一会，对云起说道……
林枢睁开眼的时候，身上已经盖了一条毯子，里屋有燕草和碧丝低低的说话的声音，崔妈妈从那边的偏门进来低声说道：“大奶奶来了，姑娘们快奉了茶去。”林枢卧起来问道：“大奶奶来了？”里间的三人纷纷鱼贯而入进来问候：“奶奶醒了，昨日睡的不安稳，今日可睡安稳了？”林枢想了想，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崔妈妈哭笑不得道：“下次让姑娘们给奶奶点上梦甜香就好了，大奶奶来了，奶奶可要换件衣裳去见见？”林枢刚想说这身挺好的，低头一看身上的裙子衣衫都压的皱巴巴的了，才后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
郑氏的茶刚摆上，林枢便从后堂出来了，见到郑氏抱着易哥儿林枢的心情也轻松了一点，林枢行了礼，坐到了郑氏的下首问道：“嫂嫂怎么来了？”郑氏笑道：“这不是弟妹初来乍到的，我也怕弟妹没有钱财傍身，特意选了几件东西来给弟妹陈设的，弟妹瞧瞧喜欢什么就留下，别跟我客气啊。”林枢听了这话，倒是思虑了一下，只见郑氏一招手，便有五个丫鬟带着东西进来了。一位端着两盏精致的琉璃灯盏，一位端着一架画着红梅傲雪桌屏，一位端着一方洁白无瑕的白玉砚台，一位捧着一盆白玉梨花盆景，最后一位则端着一捧十分精致的翡翠镶嵌羊脂玉的庐山飞雪博山炉。
郑氏笑道：“弟妹别客气，喜欢什么就留下什么，若是都看得上就都留下。”一边说着，一边让林枢自己去瞧。林枢站起来挨个瞧了瞧，叹息着赞道：“这琉璃盏精致透亮，白玉砚台细腻，梨花洁白无瑕，这博山炉可太贵重了，我万万不敢收。”郑氏见她一一报出了这些东西的名字，顿时心下存疑，又试探着问道：“那弟妹瞧着这屏风如何？”林枢再端详的时候，这红梅描绘在素绢上，就像开在眼前一样，林枢觉得自己甚至可以闻到凛冽的梅香，白雪覆在花蕊之间若隐若现，巧妙的利用了留白制造了落雪的情景，只在高光处点缀白色，下笔之人真的是匠心独运。林枢觉得自己似乎真的闻到了些许香气，走进了才闻出是木头上的香气。
只听身后的郑氏言道：“那是沉香木，所以有股香味。”林枢闻言点了点头，回头问道：“沉香木很贵吧？”郑氏却笑道：“只要是配得上弟妹的，贵点又有何妨？”林枢却坐回到郑氏的下首低低的回答：“我看太太房里也都是些铜熏紫檀木的摆件。我才刚来，大嫂这又是玉又是翡翠的，我就算收了也不敢摆出来。”郑氏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快，而且早早就记住了邵氏屋子里的摆设，只好笑着说：“弟妹真是好记性啊，不过我这些东西都是从嫁妆箱子里翻出来的，弟妹若是喜欢留下也是无妨的。”林枢看了看郑氏满脸真诚，只能探口气回道：“那既然嫂嫂坚持，我就只能留下，或是打赏给下人，或是进献给太太，这些都是嫂嫂的一番好意，我想下人和太太都会感念嫂嫂的。”
郑氏一听这话，顿时心慌了起来。这若是送给了太太，她的心思就像这琉璃盏一样透明了，若是赏给了下人……就是在扫她的面子。郑氏第一次正视这个姑娘，她似乎没有初见时那么单纯憨傻了。
郑氏不敢接这个话茬，若是就此带了东西回去也是丢人，留下也是自己出丑，林枢倒是喝着茶不说话，二人正胶着的时候，只见莫妈妈带着人抬了好几大箱子走了进来。瞧见二人端坐在堂上笑道：“诶哟，不想大奶奶倒是先来了。”见到莫妈妈进来郑氏倒是一惊的站了起来，但眼前的东西已经来不及收了。林枢见莫妈妈来了，倒是先放下了茶杯，慢条斯理的站起来问道：“妈妈怎么有空来了？”莫妈妈对郑氏带来的丫鬟的物件视若无睹，直接对林枢说道：“太太知道奶奶手里不宽裕，唯恐收拾房子的时候没有摆设，”说着让人开了一个箱子说道：“这里头是一件黄花梨的妆镜台，里头是太太年轻的时候戴的头面，这个，是太太从前的颜色衣裳，样子老了些，希望奶奶别嫌弃，后面两个箱子是太太收着的玩意儿，奶奶留着摆着赏玩就好了。”
林枢没想到康邵氏会如此慷慨，出手就是这么大的手笔，连忙站起来行礼说道：“太太给了这么多东西，我也不敢承受，不如……”莫妈妈拉住了林枢对她说：“这是太太给奶奶脸面呢，奶奶不如就收下，这也是感谢太太的。”林枢局促的点了点头，对燕草和碧丝说道：“把东西都记下，给大奶奶留个箱子把这些好家伙事带回去。”说罢走到郑氏身边亲热的挽着她的手说道：“嫂嫂送我这些东西是好意，可太太给的就够使了，希望嫂嫂不要怪我才好。”郑氏见到了杆子就爬下来了：“怎么会呢，我们说到底也是妯娌，那妹妹先忙着收拾屋子，我就先带着易哥儿回去了。”
郑氏既走了，林枢对着后面的人说道：“端茶来给莫妈妈，劳她辛苦了。”莫妈妈听说立刻说道：“可不敢劳烦了，我还得回去给太太复命呢。”林枢走近了一步低声对莫妈妈说道：“妈妈来了我的院子只看到了大嫂子跟我闲聊品鉴工艺品了，别的什么都没看到。”莫妈妈听了这话倒是多看了林枢一眼，笑道：“奶奶真是识大体，我们从前只见奶奶粗鄙，倒没留意奶奶有如此心性。奶奶如此为大伙着想，老奴又怎么会乱嚼舌根呢。”
莫妈妈走了之后，大家把箱子往林枢房里抬。刚一进院子就看到有几个外男站在院子里，林枢随口问道：“这是干嘛？”崔妈妈从后面走上来指着一个笑道：“这是我的小儿子，叫云起的，现在服侍衍哥儿呢。”云起也对林枢打纤行礼说道：“将军叫我带着匠人来，给新院子做匾，来问问奶奶匾上怎么写。”林枢提着声调啊了一声疑惑的说：“不是说将军是新科状元吗？怎么起个名字还要问我。”云起没有在意林枢的态度，只是笑着回：“将军说了，他起的名字都老气横秋，刚毅太过，少了些柔婉，所以叫来问问奶奶。”林枢皱着眉头绞着手指，这个康衍分明是在试探，可又为什么不明说？如今她不想做任何决定，也不想展露什么，她只想找到安安静静活下去的方法，却为什么就这么难？
崔妈妈似乎看出了林枢有些恼怒了，便轻声劝解道：“奶奶不如等将军晚上回来一同商量？”林枢看了崔妈妈一眼，知道她是在给自己的康衍找共同话题，看看眼前伺候康衍的又是崔妈妈的儿子，他回去一定会跟康衍有一说一，心下不得不认命的说道：“妈妈这样说，那我也只能从命了。先叫这几位师傅等等吧。”说罢就进屋了。
林枢心里也清楚得很，这位崔妈妈是信得过的人，不然她也不会一上来就介绍了自己的儿子，也不怕她知道自己传话的事，就是想亮出底牌来，让林枢全心全意的信任她。从她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醒来，这位她夫君的奶母就一直都在帮她，她也知道崔妈妈是信得过的，只是这一大家子人有话都不直说，难道活的不累吗？林枢筋疲力尽的坐在塌上，看着燕草和碧丝开开心心的把箱子里的东西都倒腾出来，衣服也抖开给林枢瞧，首饰也比在她头上看，像两只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热闹，而林枢现在看着她们，只觉得完全理解不了她们的开心，也不能体会她们的兴奋，也就只能看着她们雀跃的样子插不上话。
崔妈妈瞧着她们叽叽喳喳的，林枢反倒没什么精神的样子，私下忖度了一会，转身去外间端了温热的药来递给林枢说道：“奶奶且先吃药吧。明日里大夫还要来给奶奶换药，今日奶奶说了这些话也累了，不如沐浴了早些歇息？”林枢点了点头。
林枢脱光了之后，在一面大铜镜的见证下趟进了浴桶。林枢看来这个浴桶的直径足有五米，容纳两三个人根本不是问题。浴桶里有一层可以供人坐着的阶梯，林枢正坐在上面，看着燕草和碧丝忙东忙西。水温有些热，林枢第一次审视这具身体，还是十分健美的，该有的都有，就是胸脯没二两肉，不过不要紧，匀称还是匀称的。除了小臂晒的黢黑，别的没什么毛病。
只不过一个古代小姐，为什么会有这么匀称的身材？难道是天生的？可是看着这晒痕又觉得不像。她这样想着，回身问道：“你们，之前说我在姨妈家长大？”正在准备藻豆的燕草和碧丝对望了一眼，碧丝便说道：“哪能啊，奶奶分明被姨太太丢在乡下庄子里养的，整日里不是上山就是下河的，敞开嗓门子吼一声二里地外面都能听见……要不上这样，这些京城闺秀也不会这么不喜欢奶奶了。”
乡下庄子……林枢摸了摸自己的脸，在心里吐槽着自己的肤色大概不是因为夜了才看着黑的吧……她回头看向镜子里，果然失去了妆品的加持皮肤黝黑了不少。她有些认命的转会浴桶里，双手托着自己的脸叹气，燕草想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觉着这些京城闺秀内眷一个个都白白净净的，自己这副模样想是太各色了一些，于是安慰道：“无妨的，奶奶细养养自然就白嫩了。”林枢觉得有道理，也就点了点头。
忽然铜镜后面传来了一个男声：“听说奶奶在沐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