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斑驳的朱漆门时,三百年古槐的碎影簌簌落在肩头。树冠低垂处,青石桌沁着晨露,恍惚还能看见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伏在苔痕斑驳的桌沿,数着搬运槐花粉的金色蚂蚁。蝉声忽远忽近,混着正殿檐角悬铃的轻响,在记忆深处荡起涟漪。
那时的办公室永远飘着红墨水与粉笔灰的气息。我总爱踮起脚,够那些摞起来老高的作文本,纸页间歪扭的"理想"二字,被透过花窗的阳光晒得发烫。老式电话机的铜转盘冰凉沁骨,某次恶作剧后,接线员清亮的声音竟追到梦里:"小朋友,再捣乱要告诉你家大人啦。"吓得我躲到父亲批作业的条案下。那时候的父亲喜欢哼唱《白毛女》的曲子,砚台里的墨香混着槐花香,在夏日的风里浮沉。
地震那年,我上小学了。讲台上倒立着一个二锅头酒瓶。玻璃折射出无数个摇晃的世界,我们蜷在榆木课桌下,听见父亲在走廊用教鞭敲击承重柱的笃笃声,像古寺暮鼓般让人安心。
新校区落成那日,老槐树忽然飘起六月雪,纷纷扬扬的花瓣落满父亲褪色的中山装。
此刻摩挲着龟裂的树皮,二十年前新发的枝条已亭亭如盖。风过时,檐马叮咚依旧,却再无人从正殿探出身来,笑着唤我的乳名。唯有石桌上未干的朝露,恍惚还是当年打翻的墨水,在年轮深处洇开永不褪色的春天。
——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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