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风尘红颜历劫舛方外菩萨展霹雳
绯衣丫鬟过了古桥,便上了官道,路上行人多数行色匆匆,而她却不急不慢,行至一处见左右无人,竟下了官道,沿着一条小径,行至一处山神庙前才停下脚步。
这里离官道已有距离,且山林茂密,山神庙就是半悬在崖壁上的一个小神龛,供那些终日在深山讨生活的猎户参拜,却不知她独身至此是为何。
那丫鬟看了看日头,似乎还有些时候,便收起纸伞,悄然等待。少顷,听到背后脚步之声,才欣然回过头来。不过转瞬,目光便变为诧异。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五个壮汉,快步围了上来。他们身形相似,均黑布蒙面,虽然身上穿的是各色乡野农装,但腰间明晃晃地别着刀具,公然违反了南唐禁令。那丫鬟虽有迟疑,却还没有太过惊讶:“你们……怎么……”
几个蒙面壮汉见四下无人,领头的便狰笑着往前:“这谁家俏娘子,寂寞难耐在这里等哥哥吗?”说话间,左额眉上一道刀疤一跳一跳,颇为惹眼。
丫鬟这才紧张起来,暗暗握紧油纸伞:“你们是什么人?”
“过路人,见小娘子寂寞,好心来照看照看。”
“我是湘云阁的梳妆丫鬟,各位英雄既是过路,不如屈就作客,也免伤了和气。”
“哦,湘云阁的丫鬟都如小娘子般好看么?那爷爷抱回家一个也不必计较啊。”
丫鬟心说不妙,方才明明听他们是乌州口音,而乌州黑白两道都要卖“湘云阁”几分面子,却没想说出身份也无济于事。
“几位好汉英雄盖世,国难当前应该从军报国才是,躲在这里欺辱民女算什么本事。”
“爷爷不夜夜抱抱娘子,哪有力气去报报国家呢?”领头的说完似乎就要抢步上来。
那丫鬟突然面露喜色地冲着他们身后喊叫:“你们来啦?”趁几人回头,转身就逃,同时大声呼救着。可惜没跑出多远,就又被围了起来。
“你们放我回去,多少银两我都可以给你们。”
“放你回去?银两哥哥可不稀罕,哥哥就稀罕小娘子你。”两个大汉快步上前,一个用铁钳般的手扳住她胳膊三两下就捆了起来,另一个正要把她拦腰背起,却突然一声惨叫,又把她松开仍在地上,只是捂着手在那惨叫。
他脚边,“咚”的一声重物坠地,竟然是一锭碎银子。而壮汉掌背上多了处清晰印记,似是掌骨都被击折了几根。
那丫鬟看到那锭银子,立刻面露喜色,正四下张望时,几个匪人却先一步发现了来人,齐齐盯着不远处一棵歪脖子樟树。树上,一身纳衣、颈挂念珠、手握戒棍站着的,正是方才的小沙弥。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良家妇女,你们也太猖狂了。”小沙弥语毕,一个起落从树上跃下,身形轻盈,稳稳站立地上,微微端起戒棍,虽没有几分正形,却也镇住了场子。
五个贼人一见便知遇上了练家子,互相一个眼色,便只留匪首与他对话,其他人则抄住他左右,却留出他后路,似是个围城毕阙之势想让他知难而退。
“小师父,兄弟我几个靠山吃山饭,在这里打个牙尖,还请行个方便。”
“你讲的乌州口音,说的却不是本地切口,不是渔场人就回庄稼地去,别乱了水家规矩。”
几个贼人面面相觑,眼神中有了杀意:“这么说小师父不肯行方便了?”
“这女菩萨与贫僧有善缘,说方便不如施主让与贫僧如何?”
“敢问小师父法号师承?”
“野和尚一个,没有师承,法号倒有,叫做‘若智’!”小沙弥说得正经,但几个匪人却是脸上笑筋一阵抽动,连被缚在地上的丫鬟也是不禁哑然。
“那好,既然‘若智’师父执意如此,那就休怪……”话音未落,匪首只觉一股大力袭来。原来若智趁他尚未提防,先发制人将戒棍直直刺了过来,看似轻描淡写,却去势极快,匪首不得不伸手格挡,待得触及只觉力大势沉、劲透全身,胸中一口腥甜之气被逼得上涌,连忙后退三步,才卸掉劲力。
众人正自诧异,若智已经兔起鹘落,一对铁拳直直击中左侧匪人面门,转身又一挥手,银光闪过,另一匪人脖子上顿时血流如注,原来那柄银簪也被他扔出伤敌了。
转眼间五名匪人两废一伤,众人终不再迟钝,一齐攻了上来。那匪首边战边喝道:“一个出家人,又是突袭又是暗器,好不歹毒!”
“贫僧修行尚浅,待得印菩提,再做那割肉喂鹰之事不迟。”若智宽袍大袖迎入战团,虽以一敌三却依然谈笑自若。
那三人都使的柳叶刀,劈砍迅疾、密集交错,可谓刀光重影。而那若智虽然赤手空拳,但步伐有力、身形矫健,始终没有落入重围中;一双肉拳走的又是刚猛霸道的路子,格挡反攻,有章有法,也没有落了下风。
缠斗片刻,战局更紧,而若智却似有警觉。这三人配合默契,有攻有守,若有人示弱诱攻,必有人暗伏阻击,哪里像寻常绿林匪人。且他们身位时时交错,竟像是某种阵法只是不太完整,想必是折掉两人影响了阵局。想到这里,若智加重了手上的拳劲,且越攻越快,终将刀网逼出破绽,便正要乘胜追击。
眼见胜局在握,那丫鬟突然呼叫:“小心!”若智只觉耳后数道风声格外迅疾,袍袖连忙往后一卷,击下几道袖箭。还未及查看,又是数道破空之声,兼那匪首也及时抢上,逼得若智竟无法分身。左右支绌时,一道绯色身影抢身而起,挡在了他背后,随即一声娇呼,明显带着几分痛楚。
那匪首也是一惊,连连出声喝止。若智回过身来,见那丫鬟情急之下竟以身作盾,挡住了袖箭,两道血迹正从她肩胛处渗出,将背上衣物染出两团殷红。此时她紧咬银牙,面色痛苦不堪。
若智连忙上前扶起那丫鬟,在手指触及时,只觉一股滚烫的烧灼感从指尖直入心海,他还以为是鲜血涌出的缘故,也没有多想,却被撩拨得怒从心起,立时化拳为爪,贯注内劲,随口诀一吞一吐,落在地上的两枚袖箭竟被隔空甩起,划出一道圆弧,各扎进一名匪人眼窝。两人应声倒地,显是丢了性命。
那匪首猝不及防,失声惊呼:“擒龙功?你是法华寺人?”
若智一听,声音骤然变冷:“落草之徒怎会认得擒龙功,你们到底是什么来路?”
匪首没有作答,明显已心有忌惮,只是突然往地上掷出一枚弹丸,只听一声爆响,瞬间烟雾大作,将他们团团围住。片刻后待烟雾散尽,匪人已纷纷遁去,只徒留下些血迹斑斑。
若智也不欲追赶,连忙回身,拔出袖箭又点住穴道,见伤口血色依然鲜红,似才放下心来。他看了看掌中的两枚袖箭,样式规范工整、别无二致,箭尾处还刻着一个小篆的“秦”字,显是制式打造,不禁让他眉间闪过一丝疑惑。
“多谢大师相救!”那丫鬟勉强行礼。
“施主哪里话,若不是贫僧托大,岂会连累施主受伤。施主相救之恩,贫僧铭记心中。贫僧这就送施主去医馆吧。”
“不,大师,时辰已经不早,我须得赶在戌时前回去湘云阁才行。”
“可施主伤势不轻,不及时医治怕性命有虞啊。”
“来不及了,我若不能及时回去,旁人性命怕有危险!”
若智看她神情坚毅,不似说谎,便答:“既如此,贫僧先护送施主回去再讲其他。”
“多谢大师。”
“施主还是叫贫僧小师父吧,野和尚不敢称大师。”见那丫鬟勉强微微一笑,便扶住她往官道走去,“敢问施主怎么称呼。”
那丫鬟看了看他,似乎略有迟疑,还是说道:“小师父叫我阿念就好。”
若智点点头,扶她走到官道,又不知从哪引来一辆骡车来,车身左右各写一个“粥”字,车上堆了大堆谷黍菜蔬,盖了一张麻布,想必就是若智口中义粥铺的骡车了。
“委屈施主了。”若智扶阿念坐下,她似不欲让人见到自己受伤模样,便将麻布盖住全身,从外压根看不出菜堆中还藏了个受伤女子。
见掩饰停当,若智便在阿念的指点下,驾着骡车向湘云阁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