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京城迎来了第一场春雨,滴滴答答的声音打断了夜思阻神的奔波人,回过神来的清儿,欢快地告诉我:你听,下雨了。说话间,她迫不及待地打开窗户,想探一探春雨的身影。开窗的那一刹那,春雨夹杂着泥土与青草的香气,扑鼻而来,我们就这样不经意间与春撞了满怀。清儿很开心,裹挟着疫情的脚步困窘、工作的疲惫,似乎她的不舒适得到了极大的缓解。她急迫着唤我到窗前,与她一起聆听春的脚步、感受春的气息。
起初我并不期待,身居这样逼仄的空间,土地被日益膨胀的高楼急剧压缩,留给青草的缝隙与生命力的顽强相比,太过严苛了。入城这么多年,我已逐渐淡忘了春天该有的样子。
前几日,疫情稍微放缓了一些,伴着蓝天暖阳、花团锦簇,京城的人们争相走入花园去感受春天的魅力。“春似酒杯浓,醉得海棠无力”,压弯了枝头的海棠花,散发着魅惑人心的香,这种香连着生命力的紧凑,肆意向游人展示着生的快乐;“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梨柳婀娜婆姿,影影绰绰,谁家小儿手摇七彩的梦,笑声充斥园内园外,纸鸢被规则禁锢,孩子还是失去了一些乐趣,不过也还是不错的,他们的笑没有因规则世界而减损半分,这大概是世界对孩子的奖励,使其对成人世界的棱角感受迟钝。
身边接触的一切在提醒我春的到来,身体的灵敏力因触觉、视觉、嗅觉的多重感召,在进行前所未有的苏醒,精神状态也好了许多。春风拂面,日子以温柔的抚摸极尽可能地提示游人时光流逝的淡淡感伤,“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今年的春,想必令人在几十年后依然可以骄傲地谈起:我们的祖先,躲过了瘟疫。春之生命力因2020而更加肆意酣畅。
母亲一直让手机的摄像头对着我家的菜地,清白可见的几棵秧苗在洒水过后露出了绿的真与纯粹。母亲向来以他与父亲共同经营的菜地为傲,这块方寸之间的土地,能够支撑她的家庭一年四季的新鲜蔬菜、瓜果供应,辅以在菜地的周围点缀几朵叫不出名字的小花,四时之变化在母亲的菜地里像诗像画。母亲的镜头一边晃动,一边兴高采烈地给我介绍:这是黄瓜、这是番茄,我还中了一些扁豆,等过一阵,我们就能吃新鲜的夏季蔬菜了。哦,对了,鸡圈旁边你爸还中了几棵西瓜,哈哈哈,咋弄,到时候你回来吃啊。母亲笑的很像一个小孩子,以自己预期可得的收获而向不识五谷的子女炫耀。
母亲没有能力以对春咏叹诗歌的敬意表达内心的喜悦,她与父亲只是本本分分地早起插苗、定时浇灌的勤奋迎接春的美意。绿、白、红,这种视觉的挑逗;香气宜人的气味,这种嗅觉的感召;鸟鸣虫叫、春雨滴答,这种听觉的享受,似乎都不能叫醒母亲身体里关于春的诗意和浪漫。她关心的永远只有瓜果蔬菜、一日三餐。四季在母亲的世界里都是一样的,除了收获。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于乡村唾手可得的收获与等待已经失去了骨子里的灵敏与期待,很少回应母亲情绪的快乐,但母亲的兴致一点也没淡下来,她依然在与我倾诉她对未来的渴望。这种未来或许只是两个月后的采摘与蒸煮,未来在母亲的世界里,并不遥远,且极尽真实。母亲对未来的预见,是小小的。
我一直很关心多样的世界,身体在视听嗅多重感官的刺激下,追寻外界的脚步,探寻自我与灵魂。春之高兴,就像此时我与清听到春雨的滴答。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我想象的世界太大了,大到装不下我的灵魂。其实呢?世界很小,小到就是母亲方寸之间的菜园,一年四季的播种与收获。
此时,窗外春风洋溢,藤蔓上痴缠的肆意花朵在风的挑逗下,舞弄着婀娜的姿态,散发着魅惑灵魂的香气,行人走过,去而复返,用手机记录下风的影子。小鸟叽喳,虽看不到它们的影子,但它们依然以独特的存在显示自己对春的喜欢与期待。小区的大爷大妈以京腔味儿的语言闲聊着生活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谁说北京没有生活呢?或许是我们没注意吧?
许知远在采访牟其中的时候,说他很佩服牟其中一直在思考人之命运这种宏大的命题,在当代物欲横流的时代弄潮之中,他觉得人人都在关系小我的去向,而忽略了对人类命运这样宏大命题的渴望。我并不认同,恰恰相反,我偶尔会觉得我们思考了太多宏大的命题,而对“柴米油盐酱醋茶”这样稀松平常、处处可得的生活味失去了感受的频率和力度。越长大,我越不关心人类,我更偏向关心“人”,在意个人的得失喜好。在“我”的这个问题上,我一直保持高度的警觉和灵敏。
不去想未来的话题,只是活好点滴的当下。这是我最近的感悟,也是我从母亲菜园里获得的喘息,不担忧、不紧张,只是跟随着时代的脉搏去一呼一吸。去感受,去感受四时之变化;去聆听,去聆听自我之声音;去靠近,去靠近生活之琐碎且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