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次看到这篇文,被吸引的理由是它有个拗口又显得深奥的标题。我哲学学得不好,在这句话(标题)上最大的感受是对立。如果要形容一下感受的话,好像有一条宽阔而湍急的河流两岸伫立着两个虚实转换着的人影,看不清楚,大概就是这样。
看完最后一字,确定所谓“最后一天”是俞佩华出狱的那天。而“另外的某一天”则在作者笔下来回跳转,我想,那应该不是某个具体的一天,而是任何一天,是俞佩华生命中无数却有限的很多片段组合起来的任何一天。我想自己应该可以在这里更为仔细地梳理这其中的关节妙处。
文章开篇场景有点像舞台剧的布景——厂房、高窗、天上的麻雀、窗外看不到的农田和庄稼。感觉压抑,像在一个盒子里,不由让人心生疑惑,想继续一探究竟。接下来,作者用“每屋十二人”“上下铺”“被子折叠得方方正正”“洗漱一小时”“排队照镜子”这些镜头交代出故事背景,巧妙地、无须刻意交代地点,读者已经完全清晰了。怪不得高墙大院。在那只能看见天空的地方,一切是终点,也是起点。
故事在克制的语言和情绪中拉开帷幕,流动的节奏把主角在女子监狱的最后一天细致演绎出来。我们也因此认识了这位在监狱认真改造了十七年的、情绪稳定,几乎年年评优的主角俞佩华,但,她的所有举动很难让我把她和“杀人犯”这三个字画上等号。“最后一天”像条高门槛,门槛里的她是个……“好人”?迈过这道门槛,随机进入俞佩华的“另外的某一天”,却发现随着情节推进,仿佛她身上覆盖的“鳞片”纷纷脱落,不同的那个人出现了。这一切是随着仍在服刑期的哑女黄童童那句“出去后你打算去干嘛”引出来的。
出去干嘛?
俞佩华不知道。但她做出了一个选择——先看一场电影。仿佛这件事可以把十七年的高墙岁月抹除,让她可以重新开始。又或许,她只是因为不知道能干嘛,才想从这里把回忆接上吧。
十七年,足够让一个人从活力满满走向精力衰退,更何况对一个中年女性,想必这段占据她大概四分之一的时间在某个时刻可能会感觉是被别人突然抽走的。站在十七年前不会想到日子可以挨得那样快,但,突然就走到尽头了,怎么告别,怎么迎接,这些都没法摊到桌面上讲。所以在这部作品中,作者令主角在迷蒙的节奏里表达自己,很像一片飘零的落叶,无处可依。
怎样串联俞佩华的人生?正如自己所想,“最后一天”是个很关键的链接点,作者把各种时间片段(“另外的某一天”)组合起来,便形成了整个脉络,让读者对主角的人物个性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浅谈下我的理解:
首先,关于“驯服”。
这个词在文末出现的时候我倒吸了一口冷气。突然想起被小王子驯服的那只狐狸。所谓驯服是指“使顺从”。
从俞佩华的身上如何理解这个词?我以为,可以从两个角度。
一是指她本人被驯服。精神上说,俞佩华从自由状态变为拘禁状态,本身就是精神层面的彻底蜕变。在监狱中,她能年年“评优”,就可以说明其积极配合改造的态度。毕竟杀人之举是在自己的推断下犯的错误,所以,接受改造是精神上首先认同了。其次,行为上,只举一个例子。说俞佩华出狱后也始终保留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习惯,她想过自己改掉它,但不敢,她害怕自己的生活和精神会垮掉,变得不可收拾。细细体会这句话,俞佩华被驯服的状态已经很深入,文中很多细节也可以做出对应。所以,这十七年是她顺从的十七年,某种程度上说,是“被驯服”的,那个真正的她被深深埋起来了,或许时间太久,自己也忘了曾经的模样。而文末,听到黄童童已不在的消息时她失控的嘶吼,管教愕然,说“十七年来,她第一次感受到俞佩华不被驯服的力量,她似乎理解了十七年,不对,应该是二十六年前俞佩华的行为”这句话实在是意味深长。
二是狱友哑女黄童童。同样因为杀人罪获刑。这个年轻女孩的精神家园显然不如俞佩华那般坚固,她的生理缺陷和成长经历导致自己在狱中处境艰难,但黄童童并不退缩,她对一切恶意进行反击,这里其实是“驯服”的一条暗线。黄童童在没有遇到俞佩华之前始终保持“不顺从”的状态,但,后来的时间,她渐渐成为俞佩华的“小狐狸”。诚然,这对一个需要接受改造的人来说是好事,更何况黄童童的人生路还要更长。可是,在俞佩华出狱前那天她俩的对话中,黄童童表示自己可能没机会出去看一场电影了,这个处理让我对她很心疼。一个人只有对未来无望的时候才会这样想,哪怕那是一件非常非常小的事情。所以,从这点出发考虑,我认为黄童童的精神并没有被驯服,她只是在行为层面接受了俞佩华对她的影响而已,根本说,她还是选择做自己。
本质上说,她们都选择不被驯服。
其次,关于遗憾。
俞佩华入狱后拒绝家属探视,所以她出狱后也没人来接,可以说与亲人血脉的链接是断开的,作为一位母亲,我认为她最大的遗憾是儿子。既是被抓前带儿子去看的那场电影,也是出狱后偷偷去看望儿子的强烈的思念的体现。所以,在狱中,她对黄童童施以援手,即便不承认,其实也是施予母爱的一种表现,处处留心的关爱正是她给黄童童的铠甲,这也让她把内心最柔软的那部分保留下来了。她知道自己失去的不会重来,所以算是弥补遗憾了。
黄童童,自小没得到过什么关爱,后来杀人入狱又遭受排挤,遇到俞佩华后才让她觉得人间值得,她短暂的一生可以说布满遗憾。她的情绪发展和变动其实更符合罪与罚的本相,将人性的复杂程度在本文中进一步升级。拒绝、渴望、挣扎、放手……从她身上其实也可以体会到俞佩华亲生儿子的一种影子气息,是她成全了对方母爱的复苏。但,强烈的自我意识还是最终让她选择了结自我,不得不说,这更是一种遗憾。
说到这里,还想加一句。在这个角度说,俞佩华出狱后没有勇气去探视黄童童,也不得不说可能是把她推向绝望的一个因素。俞佩华能做的是花“巨资”去买个芭比娃娃代替自己陪她,这又是她人性中选择自我保护、选择放弃的表现吧。
最后,关于拒绝。
在俞佩华身上,想说的是“不能拒绝”,也是只说一个点。她的经历被编排成话剧公演这事儿其实对方式人来说很残酷,俞佩华其实不愿意把自己的经历和盘托出,但她知道“在那里面”是不能说拒绝的,所以她只能忍着不悦说了。到后来上演,管教给她票,她犹豫间还是去了,有那么多理由,但最关键的应该还是“驯服”起效了。可是她在剧目接近尾声时退场了。俞佩华知道管教也在场里,她坚持坐下去很可能是因为“不能走”,但,最终,她选择离开,这也是拒绝面对那场改变了自己一生错误的时刻吧。当然,用“时刻”也许不太准确,应该说,是拒绝面对那段时光。
而黄童童,无论是俞佩华离开前夜用镊子自杀,还是最后没等到俞佩华送她的芭比娃娃,其实只是在说一件事:我拒绝离开你。她用拒绝管教、拒绝欺辱、拒绝分离,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我们任何人的一生都是由无数个“某一天”集合而成的,有点像拼图,不走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拼出一幅完整的画面。
怎样活着始终是个宏大的哲学问题。而对立与统一是必需品。
就写到这里吧。
Ps.其实这部作品的读后感对我来说有点困难,很多话在肚子里却表达不出来。初看,觉得作品并不难懂,但每多看一遍,便觉得作者要表达的深意远不止于此。时间交错的写法,情绪在克制与爆发间的切换,尤其是许多细节处的描写,真的让人忍不住多品几遍。
写得真好。
同时,感慨自己已经什么都写不出来的无奈与困惑。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