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诗云:“石丈剑榀高峨峨,幞头棘耠囗鞋蓑。虬筋盘骨山鬼立,犹披薜荔戴女萝。共工触柱崩段段,一段闯竖东山阿。颛髻参差几寻丈,天上白云行相摩。我具衣冠为瞻拜,爽气入抱痊沉疴。”
余有诗曰:
宇宙煌煌万物生,乾坤朗朗百事成,
锥心沥血空余恨,浮白载笔炳声名。
话说山东淄川,夏商时为青州之域,秦属齐郡。西汉初建般阳县,南北朝·元嘉五年(公元428 年)为贝丘县。隋·开皇十八年(公元598年)为淄川县, 唐初置淄川郡。宋置淄川郡属京东东路。元设般阳路,治所在淄川城。明初设般阳府,洪武九年(1376年)升淄川县为淄川州,洪武十年(1377年)又改为淄川县,属济南府。自古文风鼎盛,书香世家频出。
淄川有一个蒲氏家族,世代书香门第。远祖蒲鲁浑与蒲居仁是女真人,在元代官居三品,女真人从金代就开始汉化,在元代被划归为“汉人”。蒲氏自明代初年,世居淄川城东满井庄,后以族姓日蕃,别姓绝少,改名蒲家庄。蒲氏虽非名门望族,但多读书,获科举功名者代不乏人。高祖蒲世广是廪生,曾祖蒲济芳是庠生,到了祖父蒲生汭这一代,由于没有考中秀才,家道开始衰落。到了明朝万历年间,家族学风不衰,其时全县食饩的秀才共八人,蒲氏家族占了六人。
家族内有蒲松龄者,字留仙,一字剑臣,别号柳泉居士,自称异史氏。出生于1640年,虽平生屡次应试落第,却也终究成为名留青史的文学巨匠。正应了这世上奇谭怪事:有的人追求了一辈子,为之锥心沥血,忙活得死去活来的目标,在后人看来未必值得;而只是随心所欲,浮白载笔,抒发真情实感的作品,却从此让其彪炳史册,留下了不朽的名声。大概蒲松龄及其《聊斋志异》正是如此。
蒲松龄的父亲蒲槃,字敏吾,也没有考中秀才,后来干脆放弃科举做起了买卖。不过,经商之余,却并没有放弃学习经史。由于四十多岁还没有儿子,蒲槃后来不再经商,也不把钱财当回事,周贫建寺,信仰佛教。却道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到了晚年,蒲槃的家境艰难,却连连得子。蒲槃有一妻二妾:董氏、孙氏、李氏。晚年竟然得五子,蒲松龄是嫡妻董氏所生的第二子,排行老四。
由于家庭生活困难,请不起塾师,蒲松龄兄弟们的教育,一直由父亲承担。父亲的商人意识以及对佛教的信仰,蒲松龄也就耳濡目染了。在蒲松龄十几岁的时候,父亲为他订了亲。岳父刘季调是一个老秀才,为人端方正直。蒲家托媒提亲时,曾有人以蒲家贫穷加以阻挠,但刘季调很满意蒲家的书香门风,尤其钦佩蒲槃的人品,坚定地认可了这门亲事。顺治十二年(1655年),蒲松龄16岁时,谣传朝廷要选民女充实后宫,人心惶惶,纷纷嫁女。刘季调于是把女儿送到蒲家躲避。过了两年,蒲松龄正式迎娶妻子。顺治十五年(1658年),19岁的蒲松龄第一次参加县府道考试,以三个第一名考中了秀才。
时任淄川知县的费祎祉,山东学道、大诗人施闰章都称赏蒲松龄的文章,施闰章在他的八股文试卷上批道:“空中闻异香,下笔如有神”,“观书如月,运笔如风”。这两个人的赞誉是蒲松龄在科场中第一次难得的殊荣,也是最后一次得到有司的赏识,对此,蒲松龄终生难忘。刚中秀才的蒲松龄,年少气盛,对前途充满着希望,似乎功名唾手可得。他日夜攻读,以求一第。为了能专心学习,他离开妻子和家庭,初时在村东找了一个安静的屋子刻苦攻读,继而又到朋友李希梅家的醒轩“朝分明窗,夜分灯火,期相与以有成”。他把八股文奉若神明,说:“当今以时艺试士,则诗之为物,亦魔道也,分以外者也。” 20岁时,蒲松龄与同邑好友张历友、李希梅、王鹿瞻组织了“郢中诗社”,相约“以宴集之馀晷,作寄兴之生涯”。
大约在蒲松龄的大儿子蒲箬出生之后,他的大家庭发生了分裂。究其原因,来自于他大嫂的吵闹。其嫂是个性格凶悍之人,加上家庭的经济原因,而蒲松龄把全身心都投入在科举和文学方面,导致大嫂不满,家庭不睦。对此,蒲松龄不愿触及,弟兄们由于经济矛盾闹分家,并非光彩之事。
康熙九年(1670年),由于生活所迫,加之朋友时任宝应知县孙蕙的邀请,蒲松龄离开了家乡,去孙蕙那里做了幕宾。在帮办孙蕙的公务中,蒲松龄具体而微地了解了官场的腐败和黑暗,观察到吏胥差役的刁滑凶恶的伎俩,对于人民生活的疾苦和社会各阶层之间的状况,有了切身的体会。也因此种种,《聊斋志异》已经开始着手创作了。
在此期间,蒲松龄结识了一位名叫顾青霞的歌妓(后来成为孙蕙的侍妾)。她会唱善吟,蒲松龄很欣赏她的吟诵技巧,称赞说:“曼声发娇吟,入耳沁心脾。”特意为她选了百首唐代香奁诗供她吟诵。两人关系匪浅,顾青霞死时,蒲松龄写诗悼念:“吟音仿佛耳中存,无复笙歌望墓门。燕子楼中遗剩粉,牡丹亭下吊香魂。”
康熙十年(1671年)的夏末秋初,他辞别孙蕙,回到了淄川。由于生活窘迫,回乡不久的蒲松龄,开始了教书生活,在毕际有家当塾师,《聊斋志异》大多在毕家完成的。在此后这段困苦相依的时期,是蒲松龄一生中生活最贫穷,精神最苦闷,同时也是最富于孤愤精神,创作精神最为旺盛的时期。
康熙十八年(1679年)春天,40岁的蒲松龄为《聊斋志异》正式写下序言:聊斋自志。
批萝带荔,三闾氏感而为骚;牛鬼蛇神,长爪郎吟而成癖。自鸣天籁,不择好音,有由然矣。松落落秋莹之火,魑魅争光;逐逐野马之尘,罔两见笑。才非干宝,雅爱搜神;情类黄州,喜人谈鬼。闻则命笔,遂以成编。久之,四方同人,又以邮筒相寄,因而物以好聚,所积益夥。甚者:人非化外,事或奇于断发之乡;睫在眼前,怪有过于飞头之国。遄飞逸兴,狂固难辞;永托旷怀,痴且不讳。展如之人,得毋向我胡卢耶?然五父衢头,或涉滥听;而三生石上,颇悟前因。放纵之言,有未可概以人废者。松悬弧时,先大人梦一病瘠瞿昙,偏袒入室, 药膏如钱, 圆黏乳际。寤而松生,果符墨志。且也,少羸多病, 长命不犹。门庭之凄寂,则冷淡如僧;笔墨之耕耘,则萧条似钵。每搔头自念:勿亦面壁人果是吾前身耶?盖有漏根因,未结人天之果;而随风荡堕,竟成藩溷之花。茫茫六道,何可谓无其理哉! 独是子夜荧荧,灯昏欲蕊;萧斋瑟瑟,案冷疑冰。集腋为裘,妄续《幽冥》之录;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寄托如此,亦足悲矣! 嗟乎! 惊霜寒雀, 抱树无温;吊月秋虫,偎阑自热。知我者,其在青林黑塞间乎!
1690年,蒲松龄51岁,不甘心的他再次参加了一次乡试,以失败告终。在夫人的劝说下,他终止了这种既无谓又无望的拼搏。1697年,家境渐好的蒲松龄,他的“聊斋”落成了,不过当时不叫其名,而称“面壁居”。因为那房子实在太小了,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两个凳子,一进屋就得“面壁”。
康熙四十九年(1710年),蒲松龄71岁,结束了近四十年的教书生涯,回到了家里。在科场挣扎竞争了一辈子的蒲松龄“援例出贡”,当上了“岁进士”。这年春天,淄川举行了乡饮酒礼,蒲松龄被选为乡饮宾介,“郢中诗社”的另外两位重要成员张历友、李希梅也都参与其中。他们年少时一起共笔砚,垂老相逢,感慨万分。蒲松龄写下了七言古诗:“忆昔狂歌共夕晨,相期矫首跃龙津。谁知一事无成就,共做白头会上人。”对追求科举的一生作了沉痛的总结。
74岁那年(1713年),妻子刘孺人病逝,这对于蒲松龄的精神打击很大。又二年,1715年正月二十二日,蒲松龄倚着聊斋的南窗,在夕阳的余晖中溘然长逝。
欲知“聊斋”鬼怪如何,且看下回细细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