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距离简永乐给罗兰写的最后一封信已过去许多年。那还是在他上大学的时候，他认为自己和罗兰都已经长大，都该去过各自的生活了，他不想罗兰再等他几年，他认为那是耽误她的宝贵年华，她应该趁年轻去尝试一切能称之为爱情的可能性。他把所有跟罗兰来往的信件用一把火烧了个精光，从此与他青涩的青春彻底断了来往。这些年来他也遇到过几个暧昧的女人，可都无法修成正果。他审视自己的内心，哪个女人在他心中占据最重的位置？他的回答是罗兰，一个久未联系的罗兰，一个久未谋面的罗兰。

罗兰在多年前也已结婚，生得两个小孩。如今她正陷入沉重的家庭责任中，既要工作谋生又要操持家务。经过生活的艰难打磨，她已从一个开朗的少女变成了一个平常的怨妇。她常常埋怨自己的丈夫张恒不照顾小孩，也不关心孩子们的学习，为此她与丈夫冷战，并惩罚丈夫不得与她同床。她对孩子们的成绩有种执念，希望孩子们每次考试都能出类拔萃，就像她曾经喜欢的那个同学那样。她常常在辅导孩子们作业时想起那张脸来，一张忧郁的脸，一张认真的脸，一张稚嫩的脸。那张脸曾离她如此之近，曾在朦胧的月夜凑近去吻她。

“他现在怎么样了？或许该联系一下了。”她这么想着，她知道简永乐是不会主动联系她的。她拿起手机，费了好长时间找到了那个灰色的网络社交账号，打出一行字来，又迅速删掉，犹豫了许久后，她还是把信息发了出去。出乎她意料的是对面并不冷漠，他回复了她。他还是没有变，依然话少，依然是在罗兰的循循诱导下聊天。她了解到简永乐还未成家，这让她感到吃惊。

通过网络聊天，罗兰和简永乐有时会分享一些生活中的琐事，有时会互相开开玩笑，说些不三不四的俏皮话。罗兰要简永乐推荐一些歌和电影给她打发时间，这些歌和电影谈不上流行，有些甚至很老，但她觉得还不错，这些音乐和电影彷佛为她打开了一扇新大门。简永乐将自己写的诗歌和小说发给罗兰，罗兰总是耐心地看完并给他意见。罗兰将自己工作中的困惑告诉简永乐，简永乐总能耐心地给她释惑。他们渐渐地感觉到对面那个熟悉的人又回来了，或许彼此根本就不曾离开，他们只是在各自的梦中打了个盹，醒来后说道：“哦，原来你一直在啊！”

罗兰因为孩子的事又和丈夫吵了一架，她感觉丈夫越来越让她失望了，他不但照顾不了家庭还怀疑她对家庭心不在焉，这让她非常生气。她愤怒地摔门而去，一个人住到了酒店里，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做。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无心做其他事，在烦恼无处发泄之际，她首先想起简永乐来，于是她将信息发了过去。

“我现在在酒店。”

“你干嘛在酒店？”

“心情烦闷！”

简永乐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处境，不用说也知道罗兰肯定是跟丈夫吵架了。他不免心疼起来，想不到一向开朗爱笑、没有忧愁的罗兰如今也会被婚姻折磨到离家出走。他不确定罗兰跟丈夫吵架是否有他的原因，但他能明显感觉到罗兰对他旧情未了，这让他既兴奋又愧疚。

“如果一个已婚的女人不爱自己的丈夫了，而是爱着另外一个人，你觉得她是个荡妇吗？”罗兰问道。

“感情是不由自主的，敢于正视自己感情的人是个勇敢的人。”简永乐答道。

“渣男！”

“是有点渣，我是很开明的人，跟随自己的心走，从不被世俗牵绊。”

……

 两颗心像两个磁铁隔空吸引着，强大的引力将彼此牵引，彷佛终要在某时合体。他们互相试探，每试探一次就往前挪动一步，渐渐地他们靠的越来越近了，胆子也越来越大了，雷池就在咫尺。

“我想去看看你，一起吃个饭，聊聊天。”

“好的。有点远哦。”

“那你来看我吧。”

“这…我哪有时间。”

“好了，就知道你不会来的，难怪你现在没有女朋友，就没见你主动过。”

最终还是罗兰下定决定要来看简永乐，她以学习绘图为由告别了丈夫并把孩子托付给了朋友照看。她的丈夫对她半信半疑，却也无可奈何，只是嘱咐她早点学成归来。

二

来到东莞，罗兰第一时间联系了简永乐。时隔十多年他们在车站相见了。罗兰身着T恤牛子裤，头上是精神焕发的短发，看起来还是学生时代的打扮，只是成熟了很多，多了一份熟女的魅力。简永乐则穿着简洁的灰白上衣和黑色的裤子，以显示自己的一份成熟和干练，虽然这些年过的马马虎虎，但他仍想在罗兰面前不表现出自己的落魄样来。

多年不见，两人还有些局促，相视一笑后便呆站在那里。还是罗兰先开了口，捋了捋头发说道：“你还是这个样子，没什么变化，就是老了一些。”

“你也没什么变化，跟以前差不多。”

“想不到我们会是这个样子见面，我在车上还在想我们会不会……，不说了，见到了就好了。”

简永乐听的有些迷糊，但他没有再去追问。他接过罗兰手中的行李说道：“你找好学校了没？”

“联系了两家，还没确定去哪家，到时去看看。”

“那你现在去哪里？”

“问你啊！到你的地盘你不给我安排好啊。”罗兰撒娇地说道。

“好，我帮你找房子吧。要不行李先放我家？”

“听你安排啊。”

简永乐有些意外，以前都是罗兰主动的，自己像个木头人一样被她牵引着走，如今竟反了过来，这不免让简永乐生出一种保护欲来。

罗兰安顿好后，两人又回到了各自的生活，一个上班，一个学习，闲下来他们依然会发信息聊天，不同的是他们现在相距的如此之近，近到每一天都可以相见。罗兰经常来到简永乐家串门，读简永乐书架上的书，读简永乐写的诗，她不像别的女人那样嘲笑他，嘲笑他写的无用的文字，相反她用崇拜的语调夸赞简永乐的才华。罗兰对简永乐家的电钢琴也很感兴趣，虽然他们两个都不太懂，但还是对着教学视频学的津津有味。他们沉浸在两个人温馨的国度里，暧昧的火花炽热地碰撞，差一点就要燃烧起来。这是一个忘忧国，可以将烦劳暂时抛到脑后，只是夜深人静后两人各自深思起来才隐隐感到有些隐忧，能长久吗？究竟是情人还是朋友？原先的家庭呢？要怎么办？他们有些不知所措。

周末他们心照不宣地相约去爬山。

已是人间芳菲四月天，阳光很白，阳光下的城市很耀眼。他们径直往山里走去。

水泥路干净而宽阔，脚踩上不染一丝泥尘。人工湖波光粼粼，被四月的风吹皱了脸面。好看的五颜六色的鱼儿都靠在了岸边争抢人们洒下的鱼食。做一条鱼儿多么好啊！每天游来游去，不知东西南北，不倦日夜昏晨，任尔春夏秋冬轮转，任尔阴晴雨雪变幻，我自逍遥自在。做一条鱼儿多么可悲啊！终其一生也逃不出那小小的一方水域，光阴蹉跎，争先恐后只为一口嗟来之食。人们在岸边嬉笑着，鱼儿越争的欢，他们越开心，哪儿的鱼儿最多，鱼食就洒向哪里。

再往里走是一座寺庙。几十级台阶直通气势恢宏的正殿，两边的小舍整齐排开。进入寺庙，草木青葱，廊庭古朴，游客寥寥，让人不敢高声语。南无啊弥陀佛，简永乐双手合掌对着佛祖拜了三拜，愿佛祖保佑，不求荣华富贵，但求衣食无忧，不求长生不老，但求无病无灾。

继续往山里走，水泥路变成了土路，再往深了走，土路也没了。若是一般游客自是打道回府了，可两人的心实在躁动的厉害，须得是最深的深山，最荒的荒地，最寂的寂静来安抚。若这时掉转身回去，岂不是又回到了那繁杂的城市。俗人就是这样，无法在喧嚣中做到心静自然凉，也无法大隐隐于市，须得借助这深山老林来安抚心灵，真是可悲可叹。

林越来越密了，鸟叫声越来越急促了，路已经窄的迈不开脚了，但前面似乎有着某种神秘的引力吸引我继续往前走。渐渐地，树也变了，草也变了，花也变了，都是些从未见过的。植物已经遮满了视线，不得不用手拨开才能行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在拨开一簇茂密的枝叶后，一片开阔的谷地出现在面前。只见这谷地下宽上窄，谷底还有几十丈宽，谷顶就像个小井口，从下往上看颇有坐井观天之感。环顾四周，烟雾弥漫，或峭壁，或茂林，乍隐乍现，似人间非人间，似仙境非仙境。

绕着谷底走了一圈，注意到谷底正中间有一处石头，光滑整洁，不染一丝泥土，宛如水洗过一般，于是步行过去歇息。坐在石头上往上看，不偏不倚，正对着谷口，真是巧了，难道是上面扔下来的？疑惑间又注意到石头旁有一本书籍，也是崭新的一尘不染，奇怪了，难道是刚有人留下的？如若不是，这书在这无人的谷底经历风吹雨打怎会崭新如初？拾起书籍，只见封面写着四个大字“孤独之神”。呵，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书。世上孤独的人不少，或失落，或抑郁，或孤朋寡友，或穷困潦倒，或青灯古佛，或茅屋道士，要说这神也孤独怕是少见，又若是有人自称是孤独之神那更是荒谬了，如今这太平盛世，歌舞升平，要说自己孤独成神，只怕是若人笑话。简永乐把书递给罗兰，望着罗兰问道：“你孤独吗？”

“我不孤独，因为有你在身边。”

说着罗兰翻开了书，定睛一看不免震惊起来，一把将书扔给了简永乐。简永乐接过书，翻开书看到第一页赫然写着“人生本孤独，寻欢解忧肠，天地上下合，髯袍配裙妆。叶隙光阴短，倩影辗转忙，解带玉肌香，销魂暖春光。世俗哪堪管，云雨极乐床。”字下面是一幅幅的男女行房之图，其露骨奇巧之状令人乍舌。这书像有种魔力，将简永乐弄的晕晕乎乎，转眼向罗兰一看，只见罗兰妩媚无比，衣衫已褪却半身，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他。他再也忍不住了，如猛虎扑食般向罗兰扑了过去，一下子云里雾里的天旋地转起来。

“你醒了？”

简永乐从罗兰的腿上醒了过来，环顾四周两人正身处一个亭子当中，他这才记起刚才爬至这个亭子时异常疲惫，便提议再次歇息。他在罗兰身边躺下后大胆地将头枕到罗兰的腿上，不曾想着了魔似的一下子就昏睡了过去。

“不好意思，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没事，睡好了吧？那我们走吧！”

说完两人起身继续向山顶爬去，罗兰撒娇地说：“好累，有人背我上去就好了。”

“我背你吧！”简永乐自告奋勇。

“你这么瘦，背得动吗？不过锻炼一下也好。”罗兰张开双臂作迎接状。“刚才你还睡我腿上呢，现在也该你出出力了。”

简永乐背起罗兰继续往山上走去。

“想不到你还真愿意背我。”

“我愿意，求之不得，背你是我的荣幸。”

“哎呦，嘴巴会说话了！那你在大学时怎么写信跟我分手？是看不上我吧？”

“哪有，我只是不像要你等我太久，怕耽误你。”

“我不信”

……

三

简永乐与罗兰的关系已愈渐亲密，他们一起约会，一起做饭，一起聊天，俨然像一对夫妻。在罗兰的丈夫对她不轨之心的怀疑越来越严重后，罗兰感到有些疲惫。忽然某一天她有了去酒吧的想法，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这是一个不太吵闹的清吧，她在没人的角落坐了下来，点了一杯“深水炸弹”，这是点酒单上的最后一项。

昏暗的灯光，一张张迷离的脸，那酒杯里的液体如魅影般飘忽摇荡。她时而抬眼望望台上的歌手，时而单手撑着下巴思考着什么，很快她的酒杯空了，又叫服务员拿来了不知名的酒，几杯下肚就到了晚上十一点。这晚简永乐给罗兰发信息，罗兰没有回，他只好打电话，从电话那头迷迷糊糊地说话中得知了酒吧的位置。找到她后他向她走了过来。

“你今天挺帅，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她道。

“不是你告诉我的吗？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安全。”他说道。

“是吗？男人的嘴不能信，来，喝酒！”她端起酒杯猛喝了一口。

“你别喝了，喝多了。”他劝道。

“没有喝多，你知道吗？其实我很孤独，我怀疑我有抑郁症了。”她接着酒兴说道。

“孤独是世界的本质，欢愉只不过是孤独长河中的小浪花。”他回答道。

“这么说你也是孤独的？”她问道。

“是的，每个人都有孤独的时候，但我们要努力快乐。”他说道。

“我觉得努力也没用，我就努力找到了你，哈哈。”她意识有点模糊了。

“我也不能使你快乐，你必须自己找到快乐。”他道。

“看来你也帮不了我，看错你了。”她嘟囔着小嘴说道。

“我虽然帮不了了，但我希望你快乐。”他道。

“哼，假惺惺，你不爱我，但我有点爱你了，嘻嘻。”她说的话越来越大胆。

“不，你应该好好爱你的老公，也希望他能好好爱你。”他一边说一边夺下了她手里的杯子。然后两人继续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云里雾里的话。清醒的他似乎不是在跟一个醉酒者交谈，而像是在跟一个老朋友一本正经地谈心。

……

“我觉得活着没有意义，你看那些人就知道天天上班、赚钱，然后就老了、死了，就像没活过一样。”

“那是因为他们不得不上班，因为上班就是他们最好的活着的方式。”

 “……那你喜欢我吗？你觉得我漂亮吗？”

“……漂亮。我送你回去吧？”

她被他搀扶着走出了酒吧。

 “我不要回家，太闷了。”

他扶着她回到家里，把她搬到床上躺下，然后烧开水，准备泡点茶水给她醒酒。烧开水的片余又用湿毛巾给她擦了下手和脸。

茶泡好了，凉了一会他便扶起她的头，轻轻地喂她喝。就在那杯茶即将喝完的时候，她突然双手搂住他的头，一双火热的唇贴了上去。茶杯滑落在床，两双不安的手紧紧地缠着对方，她的眼泪恣意而下，如干涸已久的冬天下起的春天的雨。他觉得眼前的她似一条火红的蛇，那纤细的腰肢扭动着紧缚着他，他与这条蛇纠缠着打滚在一起，可他感觉全身有些酥软 ，竟无力对抗这条蛇，纠缠了一会他便败下了阵来。

很快，他推开了她，她瘫倒在床，他用纸巾揩干她脸上的泪。

在确认好她的情况是安全的后，他离开了房间。回到家后他给她发了信息，“兰，其实我不爱你，你学习完了就回家吧，你老公和孩子都在等着你。”

第二天罗兰没有回信息，她哭了一场后决定永远不再见他了，她已没有任何留恋了，当即收拾行李离开了这个不属于她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