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身无分文得援归
却说任良弼自阙寻琴藏身之庭院脱身而出,心中忧虑重重,忐忑不安。他深知此刻身处绝境,唯有到达通往巽风楼之传送门,方能有一线生机。而这条逃亡之路,正是通往那藏有传送门所在之地的林云郡。
林云郡距此甚远。任良弼因吸纳了阙寻琴大量法力,体内状态极不稳定,黑暗能量汹涌澎湃,如翻江倒海,难以平息。
起初,任良弼尚能勉强维持较快之行进速度,然时光荏苒,体力逐渐消耗,加之黑暗能量在体内肆虐,他的步伐愈发沉重,每行一步,皆似背负千斤重担。不得已之下,他只得频频停下脚步,稍作歇息,以恢复那已近枯竭之体力。然每当歇息之时,心中便有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油然而生,犹如有无数双眼睛于暗处窥视,伺机而动,欲将他吞噬于无形之中。
任良弼锁骨处的黑斑在第七个日出时蔓延到喉结,衬着未化的残雪格外刺目。这是强行吸纳黑暗法力的代价——每当他想调动精灵本源之力变身,雪地里就会绽开蛛网状焦痕,惊得觅食的松鸦扑棱棱撞落枝头积雪。
任良弼已如行走在刀尖之上,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然而,前路茫茫,他别无选择,唯有咬牙前行。沿途所见,皆是冬日萧瑟之景,枯枝败叶,白雪皑皑,一片荒凉。他心中暗自思量,若不能尽快到达林云郡,恐怕自己终将难逃一劫。
行进间,任良弼忽觉一阵寒意袭来,直透骨髓。他抬头望向远方,只见一座冰封的溪流横亘在前,阻挡了去路。他心中一横,决定冒险一试,或许那冰层之下,能寻得一线生机。
他跪在结冰的溪面凿洞,冰层下的血色瞳孔吓得鳟鱼甩尾逃窜。腐叶堆上覆盖的薄雪突然塌陷,荆棘刺穿他冻僵的脚踝——这要放在从前,冬眠的树精早该为他铺好藓毯路。
任良弼心中暗叹,却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咬紧牙关,拔出脚上的荆棘,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便踉跄着继续前行。
夜色渐浓,寒风凛冽,任良弼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寒冷。他四处寻觅避风的地方,终于在一处猎户的木屋旁发现了柴垛。
木屋飘来烤肉香,任良弼咽着雪水蜷在柴垛后。次日发现对方留下的冻硬炊饼,啃到第三口突然呕出黑血——精灵肠胃受不得混着荤油雪水的冰碴。后来他刨开雪堆找橡果,指甲缝里嵌满冰晶。
经过一番艰难的搜寻,任良弼终于找到了一些橡果。他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揣进怀里,心中暗自庆幸。然而,当他抬头望向远方那连绵起伏的山脉时,不禁皱起了眉头。他知道,要想离开这片雪原,就必须翻越那座高耸入云的老鹰崖。
老鹰崖陡峭险峻,风雪交加,常人难以攀登。但任良弼却顾不得许多,他咬紧牙关,奋力向崖顶攀去。然而,就在他即将攀上崖顶之时,脚下一滑,整个人摔进了深深的雪窝之中。
下山时,他摸索着解下玉佩想换件棉衣,踉踉跄跄地来到山脚下的当铺前,却发现台阶上结满了冰凌。他小心翼翼地踏上台阶,走进了当铺。
当铺台阶结着冰凌,掌柜瞥见玉佩裂纹里凝着的黑血霜花,抄起门闩就打:"幽王圣殿的脏雪也敢拿来!"
任良弼被掌柜的突然发难吓得一愣,他连忙解释道:“掌柜的误会了,这玉佩并非来自幽王圣殿,只是我随身携带之物。我……”
然而,掌柜根本不听他的解释,挥舞着门闩将他赶出了当铺。任良弼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拖着疲惫的身躯,继续在风雪中前行。
渡凌江时暗流卷碎冰层,他踩着浮冰踉跄行走,脚掌被冰棱割得见骨。试图掐诀止血却召来雪鹞群,这些嗜腐的扁毛畜生追着他滴在雪地上的黑血,俯冲啄食伤口。
他挥动手臂,试图驱赶这些可恶的扁毛畜生,但雪鹞群却愈发猖狂,尖喙如刀,一次次地啄向他的伤口。任良弼心中悲愤交加,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在这茫茫雪原中艰难求生。
终于,他挣扎着爬上了对岸,瘫倒在雪地上,大口喘息着。雪鹞群见无机可乘,也渐渐散去。任良弼望着自己那鲜血淋漓的双脚,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找到治疗伤口的方法,否则恐怕难以撑过这寒冷的冬日。
他强忍着疼痛,挣扎着站起身来,继续踉跄前行。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看到了林云郡的界碑——那界碑半埋在脏雪里,任良弼跪着抠出天极观暗号槐树。指尖触及树皮的刹那,积雪突然蒸腾成黑雾——黑暗法力污染了精灵印记。
黑雾袭入气脉,一阵突如其来的虚弱感如潮水般涌来,任良弼双腿一软,整个人无力地倒在了茂密的草丛之中。他奋力试图挣扎着起身,但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似乎在发出无声的抗议,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也仿佛被抽离殆尽。他只得无奈地躺在草丛中,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神逐渐变得迷离而空洞。
望着那灰蒙蒙的天空,任良弼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不甘与无奈。他深知自己肩负着重振九鼎会的崇高使命,然而,现实却如同这冰冷的雪地一般残酷无情,将他牢牢地困在了这片草丛之中,连站起来的力气都不复存在。
就在任良弼即将陷入那无尽的黑暗深渊之际,一股莫名的暖流忽地自他手心蔓延开来,如同春风化雪,温柔而坚定。他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中,只见一位身着粗布衣裳的老者端坐于他身旁,正以一种温和而坚定的力量,将真气缓缓注入他的体内。
任良弼心中猛地一震,记忆如潮水般涌回。昔日初入巽风楼前的那片幽林,不正是这位老者教他如何越过那机关考验吗?此刻重逢,他仿佛抓住了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眼中闪烁着求生的光芒。他紧盯着老者的双眸,那双眼睛深邃而明亮,仿佛能洞察人心,给予他无尽的力量与安慰。
老者见状,微微一笑,那笑容温暖而慈祥,仿佛能驱散世间一切寒冷。“年轻人,你的生命力之顽强,实乃罕见。”他缓缓言道,“然而此刻你身体虚弱至极,需得好好休息,调养身体。”言罢,他从怀中取出一粒散发着淡淡光芒的丹药,轻轻捏开任良弼的双唇,将丹药喂了进去。
那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润的暖流,迅速流遍任良弼的四肢百骸。所到之处,无不暖意融融,生机盎然。他顿觉体内仿佛有一股新的力量在凝聚,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那种濒死的绝望感却已悄然消散。
老者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伸手扶起任良弼,让他靠坐在一棵参天古树下。接着,他又从怀中掏出一些干粮和水囊,递到任良弼手中。任良弼接过干粮,也不顾其粗糙,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那些简单的食物,此刻在他口中却如同珍馐美味,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与满足。
饱餐一顿后,任良弼只觉体力恢复了几分,心中对老者充满了感激之情。他拱手致谢,随即开口问道:“前辈,此地离林云郡可还遥远?”老者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手指向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道:“沿着此路前行,不久便能望见林云郡的城门了。”
任良弼闻言,心中大喜,仿佛看到了逃脱这场灾难的曙光。他再次向老者深深一揖,然后强打起精神,迈着虽仍显虚弱的步伐,踏上了前往林云郡的征途。虽然前路未知,困难重重,但他深知,只要能够到达林云郡,找到通往巽风楼的传送门,自己便有望彻底摆脱这场危机,重振九鼎会的辉煌。
任良弼被掌心的刺痛惊醒。梦中老者塞给他的丹药,此刻不过是汗渍,正顺着指缝浸在锦被上。抬眼望见绣着枫叶的帐顶,鼻腔里飘着陈皮炖肉的香气——这显然不是濒死之人该有的待遇。
"客官压坏我三畦春韭,可得赔银钱。"粗布汉子撩开珠帘,漆盘里药碗随他浑厚嗓门晃荡,"但先把这参汤喝了,郁某不做趁病讹人的勾当。"
任良弼瞥见对方围裙沾着面粉,忽然想起昏迷前最后所见:暴风雪里招展的酒旗,旗角冻着一串冰琉璃。
楼梯突然传来七宝串佩叮当声。
"寒江孤影——嗳等等!"郁兴锦衣撞开门的刹那,腰间玉佩先甩进药碗,"原来是任兄,且慢!"他盯着任良弼唇边的参汤渍,折扇"唰"地展开:
雪沫乳花浮午盏,
蓼茸蒿笋试春盘——
吟到半句忽地卡壳,扇面急转指向漆盘:"父亲!说好今日首碗参汤该是我试味!"
郁掌柜翻了个惊天白眼:"昨儿是谁嫌药味苦,摔了为父的钧窑盏?"
"此一时彼一时也!"郁兴抽走任良弼手中空碗,舌尖舔过碗底残余汤药,闭目摇头:"火候过了半刻钟,当归分量多剜了一钱..."突然睁眼拍案:"暴殄天物!"
任良弼望着郁兴襟前沾到的汤渍,试探道:"郁大人方才所吟,可是诗神的句子?"
"俗!大俗!"郁兴甩袖将空碗掷向窗外,惊起两只啄食的麻雀,"在下即兴之作应是——"他踩着满地碎光踱步,突然抓起桌上腌梅掷地有声:
玉碗盛来琥珀光,
不及灶前偷羹香!
任良弼目送郁兴那背影自门口而出,心中不由泛起一阵难以名状的涟漪。他轻叹一口气,向郁兴的父亲表达了诚挚的谢意,随后缓缓起身,迈出了房间。他的步伐坚定而有力,朝着武盘山上那座神秘的传送门行去,心中暗自思量着前路未卜的种种可能。至于其他,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郁兴步出那房间,神色间逐渐浮现出一股难以掩饰的沉郁,他心中宛如乌云滚来,堆满了失落与惆怅。他穿行于熙熙攘攘的客栈大堂之中,周遭人声鼎沸,却似与他隔绝开来。旁人的目光或好奇,或探究,乃至窃窃私语,皆被他一一无视,只留下一抹孤寂的背影,在这喧嚣之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郁兴撞翻三屉蒸笼才寻到僻静的水缸台,指尖还粘着桂花糕残渣。他掏出怀中曾经在誊抄中自行改编过的《珍馐幻形谱》残页,就着月光凝视"雪霞羹"的咒文图示——那碗被夺走的药膳在书页上泛着珍珠色柔光。
"不给我吃,我便自己施法变出来——珠玉在前,岂容他人染指!"他咬破食指在青砖画符,血珠竟凝成米粒状悬浮空中。随着咒语加快,四周蒸腾起蟹黄香气,瓦当缝隙钻出无数金色光点,渐渐聚成粥碗形状。
当最后一句"鼎鼐调和"错念成"鼎鱼调和"时,光粥突然沸腾爆裂。郁兴感觉脊椎如鱼刺般节节突起,锦袍化作鳞片簌簌落地。他惊恐发现双手正融成透明鳍状,无法再结手印将自己变回人形,却仍不忘用尾鳍卷住即将消散的光粥残影。
琉璃般的鱼身在月光下的水缸台上流转七色,郁兴就着缸中倒影整理腮边须带,腹鳍如执折扇般扬起:
曾踏青云觅八珍,今摇赤尾戏浮尘。
琉璃盏碎空留渍,玳瑁簪消枉作鳞。
欲化龙腾炊玉处,奈何鳃困落花津。
明朝若得投香饵,莫问前身是故人。
吟罢轻啄水面飘落的桂花,鼓着腮帮吐出个完美气泡,那气泡里竟还困着粒晶莹饭粒。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