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寒意比去年来得晚了许多,直到庄稼地里的玉米杆都被砍光运回家里后,才褪去夏天的热气,有了几分不太明显的凉意。
河畔的田里,一片光秃秃的景象,只剩下稻谷的桩;后山上的竹林依然郁郁葱葱,浑然没察觉到秋天的来临。
李老汉起了个大早。他吃了早饭,照例拿着一把从集市上花了两块钱买回来的塑料水瓢,去屋檐下的水龙头处接了小半瓢自来水,抬起手来,昂着脖子,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带着几丝凉意的水,从李老汉的嘴角溢出来,淌到他那胡子唏嘘的下巴上,继而慢慢地将他那褪色且布满补丁的天蓝色外套淋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印记。
他放下水瓢,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抬头纹深得像庄稼地里的排水渠,不只深,还很细长;几缕花白的头发凌乱地分布在他的脑袋上,活像苞米的须子。
他破天荒地长了一双大眼睛,跟葡萄似的;眼睛上是两条浓浓的眉毛,像极了僵尸电影《一眉道人》的九叔的眉毛。
“啊!真畅快!”李老汉把水瓢往塑料缸里一扔,只听到“扑通”一声,那把红色的水瓢就稳稳地落在了水面上,荡起几圈涟漪。
他缓缓走进房子里,这房子同他一样的年迈,只要风一吹过来,门窗就嘎吱嘎吱地响,仿佛下一秒就会掉落下来,如玻璃一样摔成几块。
这栋破破烂烂的瓦房,是他这辈子为数不多的念想之一。一晃几十年消失于眼前。
在岁月的侵蚀下,低矮的老屋的墙壁已经有了几条骇人的裂缝,直延伸到门边;房顶上的瓦片更是摇摇欲坠,看得人心惊胆战。
然而李老汉却迟迟不肯搬走,他不是没有住处,儿子在村里深处盖了一栋两层的平房,请他过去照看(住),他也不去。
李老汉有着同许多乡下老人一样的毛病:固执。他们辛苦了一辈子,到最后也不愿拖累孩子,即使自己生活得很艰难。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老子有手有脚,凭啥白吃白拿,又不是讨口的,况且老子还有点力气,还干得动,犯不着靠别人养活。
是的,别看他年近古稀,但身子骨还算硬朗,干活不拖拉,牙口也好,连炸蚕豆都咬得动。
南庄里的老头老太太,就属他最闹腾了。
这个年纪的老人,大部分都干不动了,只能待在家里养老;只有他,整天盘算着庄稼地里的收成,闲着没事往地里跑,仿佛那块地就是他的命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