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元镇素有“活水码头”之称,水路四通八达,东至上海,西达杭州,南靠澉浦海口,北通嘉兴、苏州,水上客货运输自古以来就十分发达。
早在明清时期,就有栈船、航快船经营前往武原、硖石等县城及周边乡镇的航线,运货搭客。栈船、航快船,都是顶有半圆型箬棚的小木船,以手摇脚划和帆篷作动力,鸣锣为号,定时定航线运行。
到1928年,澉浦人朱斐章的“永安”机轮经营六里堰至硖石航线时就途经通元。抗战胜利后,大东轮船局的六里堰至海盐航线、正利轮船公司的六里堰至硖石航线小汽轮也停靠通元。解放后,仍有六里至硖石、石泉至海盐两班客轮经过通元。直到2000年前后客轮停运。
自然,作为集散中心的码头也就成了集镇商业的中心,十分热闹。
我曾在一张1938年的通元集镇简图上看到早年通元码头的位置,在市河与冯家桥港交汇处东口,即现在西青龙桥东堍。
吾生亦晚,这个码头我没见到。通元镇上知道曾有这个码头的人想必也不多了。
通元人常说的轮船码头,其实就特指中市宋宅坟前漾的码头。
这个轮船码头,建于1956年11月,初为木结构。到了1964年前后,改造成水泥混凝土码头。
轮船码头地处市河、姚家桥港交汇处北岸。姚家桥港在这里连接市河,形成一个“丁”字型的坟前漾,水面开阔,轮船转向、调头十分方便。
对于坟前漾这个名称,我一直心存疑惑。乡下人是很讲究“口彩”的,怎么可能会取这么一个名字?后来遇到沈益章先生,方知其然。
原来,在码头北面,从俞家弄至坟前弄之间,曾有一个大坟场。沈先生在居民翻建房屋时曾亲眼目睹,在董沁源家(解放后为公社驻地)柴房地基下有一条长长的东西走向的界墙毛石基础,其中一块石头上还刻有“张家坟界”字样。所以,轮船码头的那个漾潭被称作坟前漾,宋家老宅东边的那条弄被称作坟前弄。
沈先生推测这个坟场曾属于雪水港淡水里张家。但我不以为然。中国人素来崇祖。祖坟在这里,不可能没动静。而且,张姓也是通元的大姓,在集镇上有东德兴、西德兴两个堂口,号称“张半镇”。我也姓张,但从未在长辈口中听到这个坟场的任何信息。倒是曾听我大伯父讲起,他儿时我们家轮到族祭,是到长川坝大北山祭祖的。
我怀疑这个坟场出现、平毁的时间更早。或许跟元末张士诚盐民起义有关。晋时,鲍郎在今天浦漾地方凿浦煮盐,通元的前身——鲍郎市即由移民流徒至此煮盐聚居形成村市。通元当时就属于张士诚的统冶区,说不定当年也参加了盐民起义。古人也说:“五百年前是一家。”只不过后来张士诚输给了朱元璋,导致坟场被平毁。镇上最早的张姓人家,说不定就是坟场主人的孑遗,只不过失去了传承。
不过,前几天拜访胡永良先生,聊起坟前的来历,却又是另一个说法。胡先生说,早年间老公社后有一大坟堆,坟前因此得名。当年那里还有假山、大树,解放初期的瞭望哨就搭在大树上,他曾爬上去玩过。
码头之上,即宋家老宅,是五开间门面两层的楼房。楼下,曾为邮电所、文化站、点心店。到我知事时,邮电所、文化站已搬走,开设了早夜商店。官名应叫早夜服务部,是早年间镇上唯一夜里营业的杂货商站。楼上阁楼,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曾为文化站、宿舍,不过我从未上去过。
楼房下面是一个二开间的廊棚。廊棚,其实就是带屋顶的街,有的濒河、有的居中。濒河的,从街头店面延伸至河边,圆木柱支撑着一层斜斜的屋面,使商界贸易、行人过往免受日晒雨淋之苦。
嘉善西塘古镇的烟雨长廊,就是江南水乡古镇廊棚的典型代表。不过通元的廊棚,听老人讲古,据说不亚于西塘。但不是毁于战火,就是因市政建设被拆除。轮船码头的廊棚,是最后的余晖。
点心店倪小牛夫妇做海棠糕、炸萝卜丝饼,就在廊棚东侧,背河面街。廊棚沿河一侧,柱子间架着木条,可供行人休息。这一定是候船旅客们的福音。在候船的时候,能有这样一个休息的地方,看岸上白墙黑瓦的影子沉在河水中,一阵风吹来,湿亮的静影如散墨般淡尽。
早年的通元,不通陆路,水路就成为了连接外界的唯一纽带。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码头承担着极为重要的交通任务。那仅有的两个客轮航线,通元去海盐县城和通元去海宁硖石,每日各一班。如果要去县城或者硖石办事,往往要早出晚归。但那种按部就班的感觉,倒也有一种别样的踏实。而从硖石或县城来通元的人就比较麻烦了,只能留在通元过夜。
他们南来北往、东来西去,成了轮船码头一道独特的风景。最让人难以忘怀的,是快过年的时候。那时正值农闲,傍晚的码头边站满了人,仿佛是在举行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那些回家的游子,不管是在外工作的父亲,还是在外面读书的孩子,都是大家关注的对象。
当然,也有离开的人。18岁那年的初秋,我就在这里上船,出外求学。记得专门坐在靠窗的位置,探头搜索着送行的人们。知道不会有人来,也不可能来,但心中还是有着侥幸。那天,竟然看到一个很像你的人,背影像、走路像,知道不是,却还是看着她许久,直到客轮鸣笛东去。
至今路过,仿佛远远看见那个懵懂的少年依旧坐在靠窗的位置,想嘱咐点什么,却又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