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丛丛其实知道可能的后果。

原单位领导的不满，几个相关科室的抱怨，还有大领导的不认同。

要给人贴上标签实在是太容易了。就像主任，因为孩子上学的事跟区教委打架，差点被开除，他身上的标签就是冲动、无理、没有政治觉悟。靳丛丛能想到自己身上的标签，不识趣、任性、自以为是。

可她已经感受过了，那种无所依靠、风雨飘摇，随便一个领导都可以使唤你的感觉。那种任何一个机会都想抓住的感觉。在基层的时候，她已经感受过了。哪怕她起初不愿意承认，在那段时间里，她的初心不再，动摇过，期盼过，以至于差点就接下了政治部抛来的橄榄枝。

她太记得，刚工作时的那次单位晚会，队里安排她去当礼仪。她穿着队里找来的高跟鞋，小心翼翼地走，却还是在礼堂的斜坡上踉跄了一下，差点摔了。教导知道以后， 只说了一句，“你是不是读书读多了！”

还有她明明考的是技术岗，却天天给队里写材料，给教导写发言稿、剪片子。第一次写完发言稿，教导让她做ppt，她点点头，一旁的副教惊讶地说，“你还会做ppt啊？”

原来还可以不会吗？

她不想抱怨，只想做点更有意思的事。

那时陈予衡常以机关之名叫她去帮忙，使她能从繁琐的检查、填本和材料中脱身，到他那儿去喘口气。她偶尔吐槽教导的剥削，他也能借着些检查的由头给她出出气。他的小动作影响不大，没人能发现什么，却让她很是舒心。

下午，主任去接孩子了，小孟出外勤，办公室里只剩下靳丛丛和老张。

“老张，你知道我培训这个事情吧。”她先提了，想听听老张的意见。

“我觉得吧，我不太认同你和主任这样。不要跟领导对着干，吃亏的是自己。”

靳丛丛想不到接什么话，也就沉默了。

“今天科长找我了。”老张又说道。

“科长说什么了？”

“就问我你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不想去，我说我不太清楚，可能在这边有什么事情。”

“嗯嗯，谢谢啊。”

“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别因为这么个事情弄得太僵。”

“好。”

老张其实算半个信通科的人，所以有时候主任有些话不会当着他面说。靳丛丛对办公室过去的事情了解得不是特别详细，但大概能推测出来情况。

当初她到130办公室来的时候，科长也找她谈过话，希望她在这边有什么想法或者进步，能够多跟科里交流汇报。她能听懂话里的意思，是让她把在这边的见闻，办公室的动静，都及时告诉他。

老张也是通信口出来的人，估计那时也是类似的情况。且信通科给了不少便利，他的很多硬件设备，个人笔记本、音响、编程资料等等的，都是走的科里经费。

靳丛丛是知道这些的。她就是，身边没有个能商量的人。这件事情动静不小，而且还没着落，说一点不慌是不可能的。

主任给她分析过利弊。得罪了几个科室，直接的影响就是，这两年的评功评奖可能就没了。

她不是不在乎，只是当初那种情况来的单位，她没对这些抱过期望。所以，也就无所谓了。

晚上，她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想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

那是一次妈妈跟同事在茶余饭后的聊天，说起领导占年轻女职员便宜的事。

还是小学生的靳丛丛问那个姐姐，为什么不反抗呢？为什么不告他？

那个姐姐说，你还小，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靳丛丛想，等她长大了，一定不要向恶势力屈服。

后来她长大了。

很长时间里，她觉得她屈服了。

冬至将近，天好像越发冷了。

早上出门的时候，即便是裹得严严实实的，还是防不住冷空气从缝隙中望身子里钻。靳丛丛缩着脖子，一路小跑着奔向办公楼。

起床没多久，又被风冻得脑子疼，迷迷糊糊的靳丛丛在快到办公楼的拐角处撞上了一个人。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没注意看。”她连连道歉，抬头看才发现是陈予衡。“这么冷的天，你站在这干嘛呢？”

“等你啊，我有事跟你说。”陈予衡戴着口罩，靳丛丛看不出来他的表情，但感觉挺严肃的。

他打量一下四周，这会附近没什么人，才一边引着她往旁边走，一边开口和她说话。

“李长安这个人，心眼很小，你和他说话的时候多注意一点。你的事情我听说了，这两天几个科都在讨论。你不想去倒也无所谓，只是有点心理准备，政治部这边人都喜欢计较，你懂的。”

他们改走了小花园里的路，陈予衡一边说着，竟还从口袋里掏出了两个暖宝宝给她，她接过放进了衣服口袋里暖手。

“嗯，我知道。我刚来，评功评奖也够呛能有，其他的好像跟那边没什么交集了，再加上办公室有比较重要的事情。唔，最主要的是，主任不希望我去......还有，快圣诞节了，”

她顿了顿，皱着眉仰头看他，“我不想一个人去外地过。”

陈予衡的眼睛弯了起来，“知道了。”

靳丛丛刚踏进130办公室，就听到内线电话的声音。

小孟接了，找她的。

是宣传科。说是她之前给单位做的新闻网页面有问题了，让她去看看。

她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不去比较好，“我远程看看服务器吧，办公室还有事，就不过去了。”

做新闻网站的时候她还没到130办公室，那会她兼任新闻组组长，做个网站只是顺手的事。后来她借调到这边，新闻组就原地解散了。秘书处领导变更后，陈予衡也不再负责新闻工作，而是移交给了其他同事，她就更掺和得少了。

如今她已经不在基层，到了核心工作部，再给政治部干活，领导多少会有想法。

电话刚挂武为峰的微信就来了。

“怎么，不肯过来？”

“没有啊，武干事。手头上有点活儿在忙。我远程也挺方便的呀。”

“有空还是来一趟，没坏处。”

“好，得空了我再去一趟。先把这个问题给你们解决了。”

一边在心里翻着白眼吐槽那边的做派，一边还是老老实实地远程给人检查是出了什么问题。

果然不是网站的问题，是宣传科把一篇稿子的日期填错了，所以没显示出来。

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