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芦花会唱歌(85)(之 无处可去)

二哥随父亲,脾气暴躁,说话做事缺少耐心。

二嫂性格木讷,老实巴交,不爱多说话。

两个人识字不多,整天围着一亩三分地打转,风里来雨里去,吃了不少苦,糟了不少罪,做不到大富大贵,混个普通庄稼人生活。

二哥二嫂都是勤劳肯吃苦的人,心眼也好,但不等于说他们身上没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事实上,也没有人做到十全十美。

自从二哥二嫂结婚,就和父母在一个锅里搅动勺子,彼此的性格和特性,看得顺眼的,看不习惯的,早就一目了然。

将近四十年的朝夕相对,好感早就被日久天长的风雨剥蚀,剩下的就只是龃龉和嫌隙。

一句话就是,长时间住在一起,二哥二嫂对父母烦不胜烦。

父母在他们眼中,站着是错,坐着是错,甚至连呼吸都是错,老人气味大呀!

而且,老大说父母偏心老二,老二说父母偏心老大,这样的话说了将近四十年。

左邻右舍有眼红见不得别人好的,也有长舌妇专爱挑事的,三不五时在二哥二嫂跟前嘀咕:兄弟姊妹五个,老头老奶怎么总赖在你一家?

他们不但在二哥二嫂面前嚼舌根,也时常跑到我父母面前指手画脚,一副主持公道的模样:儿子闺女都是一样养的,总住在一家不走,你个老头老奶不就是偏心眼吗?也不过老大家两个儿子,老二家两个姑娘,不带这么欺负人。

一天我回家,母亲忍不住把这些话说了出来,我一听,气得就差把茶杯摔了:嗯妈,你怎么能不吱声呢?你过去的刚强哪去了?你咋不指住她(他)的鼻子骂,我们住自己的儿子家里,关你屁事?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是哪根葱,轮得到你跑上门屁话连篇?

母亲半晌叹了口气,我说不告诉你的,就是怕你着急。没有你二哥二嫂支持,人家敢跑上门指手画脚吗?锣鼓听声,说话听音,他们说的全是你二哥二嫂的话。我跟人家在门口吵吵喊喊,有什么意思呢?要么就让周围邻居看笑话。

我那刚直一辈子从不吃人下的父亲母亲,居然被人欺负到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二哥二嫂不在家,我先去小街找大哥。

大哥刚好在家,我好言好语跟他商量,把父母接过来住一阵子,时间或长或短,暂时压压二哥的委屈。

说着说着,大哥也是满肚子委屈,并且上升为火气,咆哮如雷:老二没良心,老头老奶跟老二住在一起40年,给他们带两个孩子、供他们吃喝40年,现在老了,不中用了,就想一脚把他们踢开了,有这个道理吗?

听了这些话,我也是火冒三丈:两个老人,都是八十往九十数的人,作为儿子,你难道不应该把他们接到家里住一住吗?父母给老二家带孩子做事情,难道就没给你家带过孩子做过事情吗?你有良心吗?

我没敢提及父母帮他还债的事,这样会戳他心窝子。

我跟大哥吵得不可开交,各不相让。

我们吵架的消息,长了翅膀,没几分钟传到父母的耳朵里。

母亲自己走不动,打发父亲来小街叫我回家,结果,父亲站在大哥家门口,远远地看着,不敢上前,他怕大哥。

还是大嫂回家,把我劝开。

我一路淌眼泪,一路回二哥家。

二哥喝得醉醺醺,我依旧好言好语地劝他,大哥外面还欠债,又是给儿子买房,负担重,不要跟他计较,就把父母留在家里。

二哥把食指指住自己的鼻子:你们姊妹几个,是不是看我跟孙香识字少,就欺负我们是不是?江北四十岁,我就养他们四十年,我们该死啊,就派我们养老头老奶吗?

我没有料到二哥会讲出这句话。

当初分家时,母亲就是考虑到二哥二嫂识字不多、二哥贪玩爱喝酒、二嫂老实,才决定跟着他们到北墩,带着他们一起过日子。

这四十年来,父母放鸭子、磨豆腐、打箔子、养猪卖、种庄稼,死苦死做,省吃俭用,帮助二哥砌房子带两个孩子,结果倒成了二哥二嫂养了父母四十年。

我气不打一出来,站起来一拍桌子:你这说的还是人话吗?这四十年来,父母吃辛受苦,累死累活,直到他们80多岁了,一个还坚持下荡放鸭子,一个还坚持割柴打箔子,舍不得玩一天,怎么就成了你们养他们四十年了?

我和二哥一样吵得呜哩哇啦,母亲坐在房间却一声不吭。

曾记得,大哥弹了姐姐一个手指头,母亲就把手中的搪瓷刚子飞了出去。

曾几何,哪个哥哥多说我一句,母亲就会瞪大眼睛训斥,从小到大,家人外人没有哪个敢欺负我一下。

母亲半天不吭声,我知道,母亲只是不敢,她的内心必然非常难过。

为了不想让母亲左右为难,我主动收兵,但内心的委屈无处释放。

我收起背包,准备回盐城,刚走到门口,母亲拦在我面前,我任性起来,拉开母亲,冲了出去。

母亲跟着跑出来,站在路边。

漆黑的夜晚,从床上出来的母亲,穿着单薄的棉毛裤,瑟瑟缩缩,不说一句话,只是望着我,她担心我晚上回去不安全。

那一刻,我再一次泪如泉涌。

我揽过母亲,嗯妈,走 ,嘎去,今晚我保证不回盐城。

第二天,我跟父母商量,带他们一起去盐城我的家,他们同时摇摇头,说我上班忙,他们也不习惯待在我的家里。

后来,我再回去,母亲就不跟我唠叨家里的事,怕我发火跟哥哥吵架。

我一次又一次地向母亲保证,这是我第一次跟两个哥哥吵架,也是最后一次。

母亲这才信了我,跟我说说家事,唠叨唠叨委屈,叹息无处可去的为难。

我呢,总是云清风淡地笑笑,然后反过来劝母亲,无论两个哥哥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要放在心上。

母亲也总是漫不经心地苦笑:自己养的儿子有什么好计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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