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暑假,我从早上站到天晚编织柴帘的时候,邻居瞧见了,时常跟我开玩笑:哎吆,大学生也打箔子呀?放假回家,也不好好玩玩,挣那么多的钱干嘛?
也有人背着母亲,说我家攒钱扎实(方言:多)呢。
除了几亩自留地种植小麦和水稻,父亲多少年一直在芦苇荡里放鸭,母亲磨了好几年豆腐,还一天不落地打箔子,这么一算,好像母亲手中确实应该攒着很多钱。
不说旁人,父亲跟母亲吵架时,会骂她一分钱当个命,钻在钱眼里爬不起来,二哥二嫂也时常嘀咕母亲手中有钱,不晓得攒着留给谁。
我把别人的话说给母亲听,母亲被人冤枉似的着急:我哪有钱,偷啊,天上掉钱啦?就凭十个指头死苦死做,能余多少钱?
等后来我自己成家,一饭一蔬从手里经过,再咂摸母亲这几句话,才觉得句句在理。
当时,我很不理解母亲,嗯妈,你到底把钱用哪去了?
宁静的下午,我和母亲一起打箔子,母亲会跟我拉家常,算细帐。
父亲常年放鸭子不假,但他能力有限,身后最多跟着三四十只鸭子,一只竹竿,一条木船,悠哉悠哉,做芦苇荡里的无冕之王。
父亲是个老好人,时常拎着鸭蛋去荡边的人家或者船上喝酒 。
遇上鸭子生病,或者染上瘟疫,会折损大部。
父亲又仗义疏财,有一千用去九百九,口袋里常年聚不住一角钱(母亲原话),这一点姐姐很像他。
总而言之,父亲放鸭除了养活他自己,基本不攒钱,为此,母亲多少次阻止父亲养鸭 ,父亲就跟母亲吵了多少次,父亲没了鸭子就像丢了魂,母亲心一软,只好由着父亲。
再说磨豆腐,每天团团转了十多个小时,也就赚个一两块,而且仅仅坚持了三年,全家人拼命反对,母亲一人难以支撑,只好罢手。
打箔子呢?芦苇荡边家家户户都这样, 多与少的事情,贴补家用,没有太大的区别,指望打箔子发财,绝无可能。
自留地几亩粮食,刚好够吃,不买不卖。
这是收入,支出呢?
大哥二哥分家之后,父母带着我们跟二哥住在一起。
当初母亲之所以选择跟二哥在一起,就是因为二哥二嫂识字不多,二哥玩心重,二嫂老实, 母亲想帮衬帮衬他们。
除了二嫂娘家的人情他们自己承担 ,二哥一家四口的吃穿用度,基本是母亲在支出,包括两个侄女的上学费用。
三哥一直读书到22岁,直到去油田上班,没有贡献家里一分钱。
姐姐一直到22岁嫁人,打箔子的收入不够她平时的吃穿,嫁人时,母亲给出的陪嫁数倍于她的彩礼,包括她生孩子,母亲一直在付出。
说回我自己,坦白说,我没怎么让父母操心。
我不但肯读书,而且放学回家,主动打箔子。
初、高中寒暑假,自己打箔子挣学费,读交通学校,放假回家,还是打箔子挣学费、挣生活费。
直到大哥被人设计掉下债坑 ,我们几兄妹,没有人贡献给母亲一分钱,都是伸手要钱的人。
母亲还时不时地贴补大舅和小姨一家。
母亲省吃俭用,舍不得乱用一分钱,有一分攒二分。
大哥被人逼债,母亲接二连三地拿钱出来帮他,究竟给了多少,母亲从来没有对我们明讲,二哥二嫂晓得肯定要闹。
我21岁的夏天,我整整打了一个夏天的箔子,临开学时,我去要箔子的钱,采购员告诉我,被大哥拿走还债了,说我母亲同意的。
回到家,我对着母亲喊,卖猪的钱给大哥了,卖箔子的钱又给大哥了,我拿什么上学啊?
晒了一个夏天,流汗了一个夏天,我看着自己一双因为打箔子而伤痕斑斑的手,委屈得哭了起来。
母亲心疼大哥,自然也心疼我,母亲见我哭,也眼泪汪汪,二哥二嫂跟着对母亲大吵大喊。
我们所有的人,都可以朝母亲发泄情绪,只有母亲把情绪咽回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