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日

秋风一起，我就在为小孩子的生日伤脑筋。他今年六岁了，五岁到六岁，外在变化不大，但是需求多了不少，能表达的东西多了，要满足的事情也多了。

比如说这生日，以前是我们一手操办，今年是他自己筹划，请谁，怎么玩全想好了。我只要照做，并烤好蛋糕就行。想偷偷抹掉也不行，人家倒计时地自己数日子，天天宣布一遍他生日的礼物内容。

一岁我们就宣布，中国没有给孩子祝寿的习惯，满周岁可以一庆，两岁后，就不再过生日了。我们也真的没有给他准备生日，小孩子过什么生日？我20 岁自己请朋友来家吃蛋糕还被我妈训了一顿，理由是，没有记着先给父母祝寿，不孝！这就烙下了一个症结：我害怕生日。每年我生日那天，虽然忘不了，但是绝对怕人提起。德国人不太了解这个，自己生日大办不说，还打听了我的生日，上门来祝贺，叫我哭笑不得。

接着说小孩的生日，2000年，儿子两岁的生日没有抹掉，客人不请自来。咱小子生在圣马丁节里，这天倒不是公共假日，但是是灯笼节，小孩子在这天晚上都不忘提灯笼唱歌讨糖果，他们的父母也顺便把小子的生日什么的给记着了。那次意外的聚会感动了我，觉得还是入乡随俗的好。

三岁时，小子的"干奶奶"怕我们又抹煞生日，就办了一餐茶席，治备糕点玩具整齐，让小子去她家庆贺生日。尿布党的玩伴，她也全惦着叫来，我这乌鸦妈只要跟着唱歌就行了。轻松是轻松，但是愧得慌。

四岁那年，咱看着藏不了，包不住，干脆叫齐街坊小友，同去一个室内游乐场庆贺，吃喝玩乐全包下，好大的一场欢喜，花了点钱，却买了个轻松。小子这次是自己明白了：一年中有个巨大的以他为中心的节日。这个节日里，他可以玩尽兴，吃尽兴，还收到大堆的礼物。

五岁时，小子要求照样办，还是那个游乐场，不过请的一个都不是邻里乡亲，而是他幼儿园里的同党，当然又是一场热闹。好容易吃饱喝足回到家，门铃不停地响，乡亲们一个不拉地全来啦，赶快拿出剩下的糕点招待大夥儿，真是狼狈。乡亲们没有想到我们不请他们来过生日，以两岁那次的经验认定我们是屡教不改，又想抹杀小孩的生日，所以早早置办好了礼物，来慰问小东西。

六岁啦，总不能还是老一套吧？那游乐场倒记着给我们来邀请信，可我是受够了。跟小子商量：咱们今年出门旅行怎样？你反正喜欢坐火车。咱叫上两个小朋友，火车上唱歌吹蜡烛。小子想了想说， "好，先坐火车，然后去游乐场。"

" 不行不行，火车和游乐场只能挑一个。"

" 那坐火车加找宝藏，我们可以到汉诺威，还是柏林去找宝藏啊！"

不知道是哪个不怕麻烦的爹妈想出来的找宝藏游戏，事先给画个海盗藏宝图，然后得找(做) 个海盗用的古董箱子，内盛准备送小客人的礼物，早早埋好，作个稀奇古怪的标记，让孩子们找去。这是这两年小孩子生日的主干游戏。咱小子平均每月都被请出去玩一次这游戏，玩得上了瘾，自己生日这大好机会来了，哪里肯放过。我说那图我画不了，小子自己提笔捉刀，找一张雪白的纸，用炭笔写上密码鬼符，布置好经纬网格，还不忘画上罗盘表明南北。写完用手糊弄一下，白纸脏了不少。随后令我用火烧穿不重要的几处。一张古老神秘的藏宝图就制作完毕。我真纳闷，平时他最讨厌画画，这时候画鬼符怎么就这么有致。他写的本来是字母数字，不过字形不正，成了鬼符。

讨价还价的结果，是取消坐火车计划，在街坊和幼儿园的孩子里精挑细选出几个孩子，分两批在家里庆贺生日。多简单的事情，怎么早没有想到？不是没有想到，家中地方小啊，哪里容得这么大的孩子折腾？今年天帮忙，不冷还出太阳。蛋糕宴后，趁找宝藏之机，把他们全赶到后院花园里去，才能保证我家房顶不给掀了。

其实我也耽心多了，他们根本不想掀屋顶。我家小子最近迷死了" 生化战士"，家里有一堆战士，妖怪，判官，黑王什么的 (不知道中文它们都叫什么) ，小子把幼儿园的夥伴都训练成生化战士了，邻里孩子见大势所趋，也跟着起哄，我们的生日大宴就成了大舞台，上演光明打黑暗的恐怖剧。找宝藏的游戏持续了一个钟头，天就黑了。接下来，大家全在黑暗中用手电筒玩生化战士的影子，倒也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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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冯予读——兔子的中文小老师

这一年对兔子来说，变故很多。

本来幼儿园里呆着，能有什么变故？这和这个幼儿园有关。来这个幼儿园的孩子，都是大学生的孩子。学生的孩子有三个特点：父母年轻，单亲孩子多，种族混杂。而且他们都拼命送孩子去五岁就入学都“实验小学”，欣赏那个学校全敞开式的非书本，非传统教育。

这里的幼儿园是不分大中小班的，每个组都由婴儿，幼儿到学龄前儿童共同组成。平时组里活动不分长幼，模仿大家庭的“大带小”。但是孩子自己找玩伴是有年龄要求的。组里的五岁孩子都去实验小学上学了，兔子却要按规定再等一年才能上学。同龄玩伴没了，留下他鹤立鸡群一个大个子。当然也可以和小一岁的孩子玩，可是那些孩子马上就成了他的喽罗，每天听他使唤，没多久兔子就养出了个颐指气使的坏习惯。老师说这要不得，不知道天高地厚，日后在学校里就要挨揍了。得赶快给找同龄人。

还好，整个幼儿园里，还剩了四个大男孩。可小子不敢去新班级，留恋旧组。老师真耐心，每天带他去新组作客，然后回旧组参加日常活动，带了三个礼拜。小子还是不想换组。

这当口来了个小救星——一个台湾来的五岁男孩子，叫冯予读。一句德语不会，被放在了新组里。老师们哭丧着脸对小子说：" 拜托拜托，那个予读要个翻译，你来帮帮我们。 "

兔子的中文自然不怎么地，一开口就是连篇的语法错误。只因为是老师给的任务，他义不容辞。可一搭腔，他就回来报告老师：" 那不是中国人，是韩国人。 "那个予读呢，本来是个能说会道的小家伙，好容易盼着个能说话的来了，却你说我不懂，我说你不懂。回去报告妈妈：" 他讲的中文好奇怪，都听不懂！ "老师们也都傻眼了，不晓得究竟哪一个不是真的中国人。

暑假里，咱们帮老师分忧解难，赶着暑假，要挟着他们当朋友。

予读是很优秀的孩子，中文相当溜，只是有台湾口音。他不离身的玩具就是" 生化战士" ，这套乐高玩具里，形状各异的“战士”有很多，超过一个连队，手脚并用也很难自己一个人统帅，定要多些人玩，才打得起来。暑假后，咱们没有再过问小子的换组问题，他挺自觉地就去新组了。不过这也是“战士”侵入我家的开始，每天回来兔子嘴里就冒一堆稀奇古怪的中文名词，有判官，有妖怪。只是口音也怪异了，"儿子"给说成了" 蛾子"。

兔子和予读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兔子不爱吃蔬菜，予读会劝他说：" 老兄， 为了健康咱们要吃一点不好吃的东西。" 予读上体操课不肯脱袜子，兔子就告诫他那样容易在地板上摔跤。老师乐坏了，这样不但小子肯换组，予读有了伴。我们也高兴——兔子的中文突飞猛进，以前怒吼着逼他讲中文，现在他夸夸其谈不闭嘴。旧组里的小喽罗们看见他忽然满口中文，简直崇拜得趴下了。小子以为这招数放之四海皆准，不管到什么场合，都大声说中文。一次核桃过敏给送进医院。看医生时，他说自己不会德文，叫医生去给找翻译来，陪同的幼儿园老师告诉我这一出时，嘿嘿地讪笑。

可惜好景总是不长，予读只呆半年就回台湾了。这一次不舍的是予读，因为他可能很久很久都不再会来德国，因此每天说服兔子跟他回台。诱饵是他家还有一些生化战士。兔子欣然允诺，回来说服他爹。他爹考试在即，无心听这套，随口应说： " 考完试再说。"兔子捡得鸡毛当令箭，安慰予读：" 你先回去好了，我两个礼拜后就来。"(今天老爸考试。)

其实予读帮兔子走进新组后，兔子已经喜欢新组的朋友了。他们两个每天用生化语言玩" 生化战士"，别的小朋友也很羡慕(家长们不，恨死了。机器人的东西绝对不讨轨距德国父母的喜欢。) 。兔子于是就是他们了解这个故事的中介，因此他再次成了孩子的中心。予读走了的第一个礼拜，他每天问，两个礼拜有多长？可很快这个问题就不再提出来了，问他他说" 我的朋友很需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