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此次回来,钱钢在家中住了两天,不断的电话和对勉为其难应酬的推辞,让宁芳心绪很难沉静下来。她怕丈夫就这样又出门去了,同是又站在丈夫的角度想,管理这么大一个产业,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每日里的操心会是何等的累人。不由宁芳心中又有点爱的温柔与关心。但有一些变化宁芳隐约还是感觉到了。她发现钱钢的话是越来越少了,偶尔的笑显得那么的表面化。宁芳先自问为什么会这样,答案是年龄,是劳累,是成熟,还有……。宁芳不敢去想,她觉得,如果用怀疑的眼光来看待曾经和现在给过自己无数幸福的丈夫,就有点太小心眼了。
宁芳建议钱钢把手机关了,省得人在家中,心分四处。如果说工作确实忙,那就尽快回单位去处理吧,毕竟事业为重。钱钢说:“手机关了,有什么大事误了,可就麻烦了。”钱钢还说:“唉,我现在真有点心累,感到力不从心。过去的光荣与梦想,现在成了负担了。老婆,说实话,我真想过人们说的那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悠闲自在,无忧无虑多好,多轻松。唉,可惜,事业如水人如舟,身不由已是江湖。”
钱钢用手抚摩着宁芳的脸,话语情深意长。宁芳差点流出泪来,鼓励老公不要胡思乱想,不要灰心丧气,管理上要是需要,就多雇点人。钱钢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总是无法放手。这大概就是老爸老妈遗传的因素吧。”夫妻二人的交流,小狗菲儿一直蹲在地上,认真地听着,圆溜溜的眼珠子谁说话就看谁。宁芳把它抱到怀里,用手抚摸着狗细长的皮毛说:“你怎么想起来给我搞这么个好宝贝啊?”钱钢说:“当时在市场上心一动就买下了。”宁芳说:“说实话,前天早晨我也是突然萌生了这样的想法。”钱钢笑笑地说:“真的!那可是又一次的心有灵犀了。”
儿子和同学周日下午就被送到学校去了。周日晚上,宁芳和钱钢躺在床上,垫着枕头看电视。钱钢有了冲动,宁芳说等一会吧。结果电视看完了,钱钢却无法勃起。宁芳用疑惑夹杂失望的眼神看着丈夫,钱钢惭愧地避开了她的目光。宁芳玩笑说:“你又有点不对劲了啊,是不是在外面吃零食了?”钱钢说:“家中如花似玉的娇妻我都忙得顾不上,还哪有精力搞那些败俗的事情。”宁芳差点说出接到莫明其妙电话的事,一转念说出口的是现在的社会,女人比男人还坏,专门搞第三者插足,特别是对有点事业成就的男人。钱钢笑嘻嘻说:“女人是男人命里带来的,我的命让人算过,这辈子与桃花无缘。”宁芳用手揪着钱钢的鼻子说:“我可对你产生怀疑了,嗯,要是你对不起我了,我可跟你有账算得。”钱钢说:“好啊,学会威胁老公了。要是这样,我可真要先试一试了。”宁芳讽刺说:“就你现在这样,快别吹牛了。”钱钢来了劲,一下子坐了起来。“好啊,你敢嘲笑我,你等着,我先去洗个澡。”
沐浴后的钱钢果然恢复了青春的体魄,而且耐力十足,让宁芳云山雾海的不知所在。当两人平静下来,宁芳看到丈夫脸上散发着一种过去从没见过的暗红色,身体的手感如同发烧一样。她猛得一激灵,责问钱钢说:“你是不是吃药了?”等了好一会,钱钢睁开眼长出一口气,承认并解释说:“我只是不想让你失望。不过没关系的,药劲都已经过去了。”宁芳哭了,用手擂着钱钢的胸膛说:“你怎么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了,工作再忙,身体不行了,咱们也要先看病为主吧。你说,吃的啥药啊,那种东西就是毒药,是海洛因一类的。你知道吗,你这是在自残……”
钱钢星期一早晨又去忙工作了,宁芳没能说服丈夫去看医生,抱着一肚子的关切,和昨天晚上灰色的记忆,她心烦不已。摊开一幅扑克牌,为自己算起了卦,结果多是不理想,便洗了重来。刘妈小心翼翼进来说要回家看看儿子和小孙子,宁芳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这样的一天,她感到自己一个人会更好一点。
家门响过之后,是大门的响声,然后是一个空落落的富有的家。小狗菲儿用头拱开了门,不经意打乱了刚刚有点向好的牌相。宁芳便收了扑克,与其说是她逗狗玩,不如说是小狗逗她玩了起来。然后便是上网,新闻越看越无聊,便和两个网友胡言乱语了几句,又在网上胡乱地浏览了一些网页。进入联众世界游戏了一通,时间就稀里糊涂打发掉了。
三天后,宁芳晚间上网,遇到了新交不久的多多鸟,两个言来语去,宁芳兴趣大增,投入的忘乎所以,那感觉好象回到了大学校园里一样,激情,忘我,豪迈,思辩,轻松。特别是多多鸟表露的一些个人感情问题,更让宁芳兴口开河,才高八斗,头头是道评点了个一番。痛快和骄傲扶直了宁芳的精气神。特别是最后关于画像的事,饶有趣味,令人遐想不已。在接下来的几天,等待让宁芳时不时去照镜子,时不时就会想起这个自称美术编辑的多多鸟,他会画出一幅怎样的形象呢。
终于等来了多多鸟的邮件,三幅水彩画从不同角度栩栩如生立体出了一个从未谋面的北方男人对自己形象的想象。宁芳傻了,呆呆地对着电脑屏幕,鼠标在手中握出了汗。她马上就给多多鸟写了一封邮件,“远方的朋友,收到了你送给我的我的画像,看了后太令人感动和惊讶了。我怀疑你是否见过我,或者你远在北方的身份只是个假象?你肯定认识我的。如果这是个玩笑,我高兴。如果这是真的,那就太令人难以置信了。为了对比地说明真实的我与你想象中的我之间神似的部分,我用绘画软件加工了自己的几幅头像照片,发给你表达我的钦佩和讶异。(只所以这样,请理解一个网上人的心理)。”写完了,宁芳费了好大劲,艺术地处理好了自己的照片,随邮件发了出去。同时按捺不住内心的惊叹,右手拿镜子,左手握鼠标,一点点地互相对比。有些地方胖瘦有差异,只是贵在神似,甚至宁芳觉得真正的自己还不如画上的自己更像自己。宁芳将画像保存好,又用彩色打印机放大到纸上,躺到床上,细细地欣赏起来。
宁芳开始迫不及待想与多多鸟进行交流,几次三番上线下线,后来又发了一封邮件,相约在网上见面。然而时间到了,多多鸟却没能如约上网,这令宁芳好生惆怅,便任由想象自由腾飞,去感觉这个神秘网友的长像。她总是在快想清楚的时候,一下又模糊了。那一刻宁芳真恨自己手太笨,不能画出心中的感觉。于是她就用语言来把握形容,描写了一大篇。
两人在网上再次相遇已是一个星期后的事了。宁芳已经开始凉下来的那份热情重又燃烧起来。她用一种生气了的语气问:“你为这么些天都不上网,也不回我的邮件。”多多鸟似乎兴致不高,或者说是心情不佳,回答的很简短。“我是一言难尽啊。”宁芳说:“今天的你和上次的你太不一样了,怎么回事?能告诉我吗?”“请改以时日吧,今天我好没心情啊,可以说是在一种极度沉郁的状态中来上网,目的只想告诉你一声,我们来日方长。只想向你问好,祝你快乐。再见好吗?”
好坏的家伙,好可怜的家伙,肯定是遇到什么不如意的事了。宁芳理解得也跟着惆怅起来,尽管自觉了几次,自嘲中还失笑出声,但心情确已受到了感染。多多鸟说:“昨天的我已经死了,今天的我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已。”宁芳更不理解了。“你搞艺术多久了,怎么有点忽冷忽热的艺术家的神经毛病。”“我算什么艺术家,你就别嘲笑我了。”多多鸟还蛮谦虚的。宁芳一急,手指飞快地说:“你很有才情,画我的像真得太像了。你与我的艺术照对比过吗?”多多鸟说:“对比了,你也太小心翼翼了,雕塑化得仅剩下线条了。不过轮廓吗正是我所感觉的模样。”“认识你非常荣幸,只是我怎么也想象不出你的模样,更不会画出来的。如果可能,你给我发一张照片好吗?”宁芳有意主动起来。多多鸟说:“我觉得网络比真实生活,美就美在它的虚拟成份上了。而虚拟是一种想象,想象是美的光环。”“你说的很有理,只是……。”宁芳怅然地说。多多鸟说:“我经常照镜子,对此不怕你笑话。品味自己脸部漫画特征,也曾经画过几幅,就给你发一幅漫画的我,可以吧。”
面对电脑屏幕,宁芳仿佛看见多多鸟微微一笑,最初的情绪正在烟消云散。就故意表现得孩子气,高兴地说:“还是你们搞艺术的,就是会别出心裁。你什么时候发给我,现在行吗?”“你可真是个急性子,现在说什么也不行的。等一半天时间,我用软盘拷贝好,再发给你吧。”宁芳玩笑地问:“现在心情好多了吧。我就理解不了一个男人的忧郁。人与其在忧郁中闷闷不乐,不如打破了忧郁放任自流,把生活中的不快早早抛之脑后,多好。”“你可真不简单,话说得非常好听,可惜,生活中的男人有时比女人更脆弱。你比如我,最大的幸福莫过于艺术创作时的忘我境界。最大的苦恼是一种心灵的负重,爱的欠缺和感情的迷惘。”多多鸟说得很深沉。
宁芳阅读着多多鸟富有诗意的语言,人生积于体内的浮躁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慢慢安静下来,直至空明如初生时的简单、清澈、纯粹。她觉得自己就好象是一名女性电脑,而多多鸟是亿万年前一个自然主义者的回声。这个回声,让宁芳女人天性中那种母性的关爱不由自主流露出来。宁芳又开始询问多多鸟的个人情况,同时夹杂叙述出自己的一些经历。这种如水流互相融汇式的交流,令宁芳发现了全新的自己,一个仍然如过去的自己。
宁芳说:“和你聊天,我渐渐的又找回了自己,知道了自己渴望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了。在此,非常非常感谢你,非常非常庆幸我们的相识。”多多鸟说:“你太客气了,反而让我们的友谊产生距离感。说实话,我能知道你现在的心情,因为我和你处于完全相同的感觉,或者说是感情状态。你说的正好是我想说的。”宁芳坐直了身子,左右手十指相绞,做了一个掌心向前的推拉动作,身心处于全然的自为自在的状态。“不知觉间,咱们的交流已进行了三个多小时了,你累吗?”多多鸟说:“我很淘醉,根本没感觉到劳累,连时间也给忘了。你要是累了,那咱们就此打住,把更好的东西留给下一次再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