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妈原先是极力反对我们下馆子,最经典的一句话是“你屋锅儿遭牛叉(踩)烂了哇”?然而妈妈炒的菜我们吃得却不多,妈妈做的菜,实在是也谈不上好吃。唯有两样下饭的好菜我妈妈做得特别好,泡酸菜和酱海椒。
泡酸菜自不必提,四川人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几个泡菜坛子,里面装着各色蔬菜,有的人家里还会泡些茄子、笋子,据说是防止泡菜生花,说得言之凿凿,效果如何却有待考证。遇上出远门或者回老家,我妈妈最担心她的泡菜坛,必定要先把坛沿水加得满满的,用个干净的塑料袋套着坛沿,免得坛沿水蒸发太快。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冲到厨房看自己的泡菜坛子有没有出什么问题。
碰上哪天没活干,我妈妈去菜市场看见了极便宜的仔姜、辣椒、鲜嫩的豇豆必要买上几大口袋,回来在大红胶盆里洗洗刷刷,一个个粉红的姜把远看真像漂亮的红指甲。洗干净往坛子底下塞,把泡好的酸菜压在待腌的上面,过不了几天,这些酸菜就全都可以吃了。
泡酸菜是极下饭的,慌乱的早上抓两个泡好的仔姜,一人扯一小块,一边辣得斯哈斯哈,一边大口喝稀饭。或者哪天恰好有点闲,把长长的泡豇豆切得细细的,锅里倒一丁点油,扯几根干辣椒段,豇豆碎碎在油锅里走一圈,放点味精,这样也算是一道好菜。我最爱的是烂肉炒豇豆,一大勺子连肉末带泡豇豆,我可以多吃一碗饭!
我妈妈也是非常得意她的泡菜。经常说某家抓泡菜在坛子里抓出一只拖鞋,原来是家里小孩捣蛋。某家没做好泡菜坛的消毒工作,打开坛子发现菜全坏掉发臭了。她也严格限制我们碰泡菜坛,抓菜之前必须用洗洁精洗手,手指甲清理干净,简直就是我最早认知里的七步洗手法!
是后来没念书了,才看到爸妈腌酱海椒。入秋之后,秋辣椒们几乎占领了大半个菜市场,红红的一大堆一大堆,买的人也非常多——要做一年份的豆瓣酱、辣椒酱。我爸骑着电瓶车载我妈去菜市场,回来的时候,放脚的踏脚板上堆了两大口袋红辣椒、仔姜、大蒜。三分之二的二荆条,三分之一的小米辣。还是那个红胶盆洗洗涮涮,然后在红胶盆里放上菜板,这个工作是我爸做的,我妈怕手辣。我多次提议菜市场有机器可以剁,他们总嫌机器剁的不香(实际上从来也没吃过机器剁的,香不香的,也终难考证)。剁完姜蒜、放盐,我妈总要抓一块给我爸尝,叫他调咸淡,我爸才是我们家的大厨!
原先我们家炒什么菜都要放一点这个酱海椒,但后来我们搬家到郫县,开始从超市买郫县豆瓣吃,大家就嫌弃这个没晒过太阳的“阴豆瓣”有一股淡淡的酸味、不那么鲜,最终这个酱海椒终于在我们家消失了。后来我在饭店第一次吃剁椒鱼头,发现这个蒸鱼的辣椒跟我们家的酱海椒味道几乎是一样的嘛!
现在我们几乎很少回家吃饭,回家的时候妈妈开始说楼下开了一家某某店、某某家的某某菜很好吃,妈妈的味道,似乎更难吃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