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那天我发毒誓:“再缠着你就被雷劈死!”
三年后她突然回国,我激动地翻出婚戒准备求婚。
刚戴上戒指,窗外晴天霹雳把我轰成焦炭。
救护车上,我听见护士打电话:“病人衣服全烧没了,但婚戒完好无损。”
她流泪握着我的手:“当年我也发过誓,谁再让你被雷劈,我必让他生不如死。”
出院时我收到她的信:“戒指里的追踪器看到了吗?那些劈你的雷,都是我安排的。”
最后一行小字:“现在,轮到你兑现誓言了。”
分手那天,大雨泼得整座城市像块泡烂的抹布,湿漉漉地贴在窗玻璃上,蜿蜒的水痕像一道道扭曲的泪痕。客厅里,弥漫着雨水裹挟尘土的气味,和一种更为凝滞、令人窒息的死寂。陈薇,我的前女友,正把最后一件衣服——那件我曾无比熟悉的浅蓝色开衫,塞进一个鼓胀得快要裂开的行李箱。她的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斩断过往的决绝,拉链“嗤啦”一声合拢,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割开了我们之间最后的联系。
空气凝固成了铅块,沉沉压在我的胸口。我喉咙发紧,一股混杂着不甘、愤怒和被彻底抛弃的屈辱感直冲头顶,烧得我眼前发晕。那句酝酿已久、饱含剧毒的话,不受控制地从我齿缝里狠狠挤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
“陈薇!你听着!”我的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我林远今天把话撂这儿!从今往后,我要是再犯贱缠着你一次——”
我猛地抬头,指向窗外那片被雷电疯狂撕扯的、狰狞翻滚的铅灰色天幕,一道刺目的惨白闪电恰好劈开厚重的云层,短暂地照亮了她苍白而毫无表情的侧脸。
“——就让我被天打雷劈,当场劈死!灰飞烟灭!”
轰隆!巨大的雷声紧随而至,震得整栋楼都仿佛在摇晃,窗玻璃嗡嗡作响。那声炸雷像是上天对我这句毒誓的注脚,沉重得令人心惊肉跳。
陈薇的动作终于停顿了一下。她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光。那光转瞬即逝,快得让我以为是闪电在她瞳孔里的残影。她只是极淡地、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唇角,那弧度冰冷得像刀锋的反光。
“好,”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暴雨的喧嚣,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林远,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然后,她再没看我一眼,拉起行李箱的拉杆,决绝地推开门,身影瞬间被门外倾泻的雨幕吞噬。门“砰”地一声关上,那声响仿佛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心口。客厅里只剩下震耳欲聋的雨声和雷声,还有那句悬在潮湿空气里、带着血腥味的毒誓,像个幽灵般缠绕着我。
三年时光,像指间沙,无声流尽。陈薇这个名字,连同那个暴雨倾盆的下午和那句响彻天际的毒誓,被我有意无意地塞进了记忆深处积灰的角落,用忙碌的工作、新的社交圈、甚至几段无疾而终的暧昧小心覆盖起来。我努力扮演着一个“已经走出来”的角色,至少表面看来,林远活得还算光鲜体面。
直到那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傍晚。
我正瘫在沙发里,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脸上,明灭不定。一条新的微信好友申请毫无预兆地跳了出来。头像是一张逆光的侧脸剪影,背景是黄昏的海岸线,光线柔和,轮廓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久违的、刻骨的熟悉感。备注栏里只有简简单单两个字:陈薇。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骤然停跳了一拍。手机屏幕上的字迹在我眼前模糊了一瞬,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指尖冰凉。那尘封三年的记忆,带着当年雨水冰冷的气味和震耳欲聋的雷声,轰然冲垮了所有精心构筑的堤坝。
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点下了“接受”。
几乎是同时,她的消息就弹了出来,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得像个精确的坐标定位:“明天下午三点,时光咖啡,靠窗老位置。”
没有疑问句,没有商量的余地。是陈薇一贯的风格,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时光咖啡……靠窗老位置……那些刻意遗忘的碎片瞬间鲜活起来。那里曾是我们周末午后最常流连的地方,阳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她微卷的发梢跳跃,她会眯着眼,小口啜饮着拿铁,唇边沾着一点奶泡,而我,总会忍不住伸手替她擦掉……那些画面清晰得如同昨日。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震惊和某种死灰复燃般悸动的情绪瞬间席卷了我。我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像个无头苍蝇在客厅里转了几圈。目光最终不受控制地投向卧室角落那个蒙尘的矮柜。
那个小小的、深蓝色的天鹅绒盒子,像个被时光封印的潘多拉魔盒,一直静静地躺在抽屉最深处。我走过去,手指有些发僵地拉开抽屉,拂开上面的灰尘,轻轻打开了它。
一枚铂金戒指安静地躺在丝绒衬垫上,戒圈简约流畅,中央镶嵌着一颗不大却切割完美的钻石,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折射出纯净而坚定的光芒。这是我当年在她生日那天,偷偷跑去买下的。曾无数次在脑海里预演过单膝跪地、将它套在她无名指上的场景,想象着她惊喜的笑容……只是这一切,都被三年前那场暴雨和那句该死的毒誓,彻底埋葬了。
此刻,看着这枚戒指,一种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藤蔓般在我心里疯狂滋长、缠绕。她还记得那个位置……她还愿意回来……这是不是意味着……意味着……
一个声音在心底尖叫:林远,你疯了!你忘了自己发过的誓了吗?天打雷劈!灰飞烟灭!
另一个声音,带着蛊惑的颤音,更大声地反驳:誓言?那只是人在崩溃边缘的胡言乱语!是失控情绪下的失言!当不得真!三年了,她回来了,这就是天意!戒指还在,这就是缘分未尽!
两种声音在我脑中激烈交战,最终,那个炽热的、名为“希望”的念头,以压倒性的优势,碾碎了所有关于“誓言”的恐惧。我小心翼翼地将戒指从盒子里取出,冰凉的金属触感贴着掌心,那点凉意非但没有让我清醒,反而像点燃了某种孤注一掷的火焰。我将戒指紧紧攥在手心,感受着那坚硬的棱角硌着皮肤,仿佛握住了即将失而复得的整个世界。
去他的毒誓!那只是一时冲动的失言!我对自己说,眼神里只剩下不顾一切的狂热。
第二天下午,阳光出奇地明媚,天空湛蓝如洗,没有一丝云彩,更遑论什么雷电的踪影。我特意选了一套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衬衫熨帖得一丝不苟,头发精心打理过,对着镜子确认了好几遍,确保自己看起来精神饱满,足以匹配这“人生重启”的重要时刻。那枚小小的戒指,正安稳地躺在我西装内袋靠近心脏的位置,像一个滚烫的秘密,又像一个沉甸甸的筹码。
两点五十分,我提前十分钟踏入“时光咖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咖啡豆烘焙的焦香,混合着甜点的暖意。午后的阳光慷慨地铺满整个空间,空气里浮动着慵懒的金色尘埃。一切安宁祥和,与三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告别日,恍如隔世。
目光急切地扫向那个靠窗的“老位置”。
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擂了一下。她就在那里。
陈薇。
阳光勾勒着她精致的侧脸轮廓,柔和的光晕笼罩着她。她微微低着头,正用一把银色的小勺,轻轻搅动着面前那杯咖啡,姿态娴静而专注。时光似乎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反而沉淀出一种更为内敛、难以捉摸的气质。她穿着一件素雅的米白色连衣裙,乌黑的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白皙的颈侧,安静得像一幅精心描绘的油画。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迈步向她走去,皮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她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缓缓抬起头。
视线交汇的刹那,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秒。
她的眼睛,依旧如记忆中那般清澈明亮,像深潭里浸润的黑曜石,但此刻望向我时,里面不再是当年的冰冷和疏离,而是一种……一种沉静的、带着某种奇异穿透力的审视。那目光很深,似乎能轻易看穿我西装下藏着的所有忐忑、激动和那个滚烫的秘密。
“林远。”她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问候一个多年不见的普通故人,唇边甚至漾开一丝极淡、极浅的笑意。这笑容很淡,却足以将我心底最后一丝疑虑和紧张瞬间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眩晕的狂喜。
她记得!她对我笑了!
“陈薇……”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服务生适时递上菜单,我胡乱点了一杯最贵的蓝山,心思完全不在咖啡上。
简单的寒暄,关于工作、生活,彼此都小心翼翼地避开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她语调平和,偶尔回应几句,更多时候是安静地听着,目光时而落在我脸上,时而望向窗外明晃晃的街道。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她低垂的眼睫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那枚戒指在我内袋里,隔着薄薄的衬衫,似乎越来越烫,像一个即将爆炸的小太阳。我偷偷地、一遍又一遍地用手指隔着衣料去确认它的存在,每一次触碰都激起一阵更强烈的冲动。
时机!我需要一个完美的时机!
咖啡杯见底,午后的阳光渐渐西斜,将我们的影子拉长在光洁的地面上。她似乎准备结束这次见面,拿起放在一旁的浅色手袋。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不行!不能让她就这样离开!必须现在!
“陈薇!”我猛地出声,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拔高,甚至带着一丝破音,引得邻座的人微微侧目。她也顿住动作,略带疑惑地看着我。
所有的血液似乎都涌上了头顶,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个疯狂念头在尖叫。我“唰”地一下站起身,动作幅度之大,带得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一声响。
“我知道!我知道过去是我混蛋!是我让你伤心失望!”我的语速快得像连珠炮,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灼人的热度,完全顾不上场合和旁人的目光,“这三年,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没有一天不在想你!我……”
我手忙脚乱地去掏西装内袋,手指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变得笨拙僵硬,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肋骨。那个小小的天鹅绒盒子似乎故意跟我作对,卡在口袋边缘。
“我……我……”我语无伦次,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终于,指尖触到了那个冰凉的金属环!我心头一松,几乎是带着一种孤勇的决绝,猛地将它掏了出来!
那枚铂金钻戒,在咖啡馆午后充沛的光线下,瞬间迸射出璀璨夺目的光芒,像一颗坠落凡间的小星辰,牢牢攥在我的指间。
“陈薇!”我单膝跪了下去,动作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狼狈,膝盖重重磕在坚硬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我顾不上疼痛,将戒指高高举起,正对着她,声音因为极致的紧张和期盼而剧烈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呐喊出来:
“嫁给我!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用一辈子补偿你!我发誓!我林远这辈子……”
“发誓”两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一种冰冷彻骨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感如同毒蛇般骤然缠紧了我的心脏!三年前那个暴雨滂沱的下午,那道撕裂天幕的惨白闪电,那句声嘶力竭的“天打雷劈,当场劈死!”的毒誓,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和死亡的气息,无比清晰地炸响在脑海!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不!不要!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那句即将冲口而出的新誓言,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噎得我无法呼吸。我惊恐地抬头看向陈薇,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阻止或提醒的迹象。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窗外,是万里无云的湛蓝晴空,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咖啡馆里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阳光温暖明媚。
就在这绝对不可能、也绝对不应该发生任何雷电现象的完美时刻——
“咔嚓——!!!!!!!”
一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震裂苍穹的恐怖巨响,毫无征兆地、狂暴地炸开!声音巨大到超越了听觉的极限,仿佛整个宇宙都在这一声巨响中崩裂!咖啡馆巨大的落地窗应声而碎!无数锋利的玻璃碎片如同冰雹般,裹挟着毁灭性的力量,朝着室内所有人劈头盖脸地激射而来!
世界在眼前猛地翻转、碎裂!
我的视野瞬间被一片吞噬一切的、令人灵魂都为之颤栗的、纯粹到极致的白光所淹没!那光芒比一万个太阳同时爆炸还要刺目!紧接着,一股难以想象的、狂暴到极点的灼热洪流,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精准无比地从头顶贯入我的身体!
时间、空间、意识……所有的一切,都在那零点零一秒内被彻底蒸发、撕裂、粉碎!
我甚至来不及感受到任何痛苦。
最后的残存意识里,只有几个破碎的、带着焦糊味的画面:陈薇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写满极致惊愕的脸在她面前无限放大,然后被刺目的白光彻底吞噬;她放在桌上的咖啡杯被无形的冲击波震得飞起,褐色的液体在空中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还有我自己那只高举着戒指的手,在强光中似乎能看到骨头清晰的轮廓,而那枚铂金戒指,在毁灭的白光中,竟诡异地闪耀着一种冰冷、恒定、不为所动的微光……
然后,是无边无际的、绝对的黑暗和死寂。
……
意识像沉在冰冷黏稠的深海底部,被无尽的黑暗包裹、挤压。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声音开始穿透那厚重的屏障,断断续续地钻入耳膜。
“滴…滴…滴…”是某种仪器发出的单调而规律的电子音,带着生命维持的冰冷节奏。
紧接着,是车轮滚动与地面摩擦的噪音,沉闷而急促。身体在轻微地颠簸晃动。
“……瞳孔对光反射微弱……血压70/40……心跳130……三度烧伤面积超过60%……老天爷,这真是医学奇迹……”一个陌生而急促的男声,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断断续续地飘进我的意识。
“联系烧伤中心!准备紧急清创!通知手术室!快!”另一个更沉稳的女声下达着指令,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我……没死?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的电流,试图激活我麻木的神经。但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剧痛!仿佛每一寸皮肤、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都在被无形的火焰反复炙烤、被钝器狠狠碾磨!那痛苦如此剧烈,如此真实,瞬间淹没了任何思考的能力。我甚至连呻吟都发不出来,只能在无边的痛楚海洋中沉浮。
“……家属呢?联系上了吗?”那个沉稳的女声再次响起,似乎就在很近的地方。
“联系上了,已经在医院等着了……护士长,您看这个……”另一个年轻些的女声响起,带着明显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悚,“真是……太邪门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颠簸似乎停止了。
“病人衣物……包括贴身衣物……在那种强度的……瞬间高温下……理论上应该完全……碳化甚至气化了……”年轻护士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面对超自然现象的恐惧,“可是……您看他左手无名指上……”
一股冰冷的感觉猛地攫住了我早已被剧痛占据的心脏!左手无名指?!
我拼尽全力,试图去感知那只手,去移动哪怕一根手指。但回应我的,只有更加汹涌的、来自全身的毁灭性疼痛,以及一种可怕的、身体完全不属于自己的失控感。
“嘶……”那个被称为护士长的沉稳女声,也罕见地倒抽了一口冷气,“这……这不可能……铂金戒指?……在这种程度的雷击和高温下……怎么可能……完好无损?连一点变形和熏黑都没有?简直……像是被什么力量隔绝保护了一样……”
铂金戒指?完好无损?!
这几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我混沌的意识!那个被我高举着、在咖啡馆璀璨阳光下闪耀的戒指!那个在我被白光吞噬前最后看到的、冰冷恒定的微光!
它……还在?!
紧接着,我听到了更清晰的声音,似乎是护士长在用手机快速拨号,然后对着话筒急促地说:
“……对,是我!病人情况危急,正在转运途中!……对,全身衣物在雷击中基本……灰飞烟灭了……但是!有个极其诡异的情况……他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铂金戒指!……对!戒指!在那种毁灭性的能量冲击下,竟然……完好无损!是的!完好无损!……非常奇怪!……好的,明白!我们马上到!”
通话结束。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重新成为背景音的主旋律,刺耳地撕扯着紧绷的神经。
衣物灰飞烟灭……唯有戒指完好无损……
这句毒誓……“天打雷劈,当场劈死!”……它……应验了!以一种极其惨烈、极其诡异、又极其精准的方式应验了!那道晴空霹雳,是冲着我来的!是冲着我那句三年前的誓言来的!
恐惧,一种远比身体剧痛更冰冷、更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冻结了我残存的意识。原来那不是失言……那真的……是召唤死神的咒语……
救护车在刺耳的刹车声中停稳,车门被猛地拉开,嘈杂的人声、推床滚轮的噪音、各种急促的指令瞬间涌入。我被小心翼翼地抬下救护车,剧烈的晃动带来新一轮撕裂般的痛楚。
就在意识即将被疼痛和恐惧彻底拖入黑暗深渊的前一秒,一阵熟悉得让我灵魂都为之颤抖的、带着栀子花淡雅香气的微风,轻轻拂过我的脸颊。
是她!
我无法睁眼,无法动弹,但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确认——陈薇来了!
紧接着,一只冰凉、柔软、带着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握住了我那唯一还算“完整”的左手。她的指尖触碰到我焦黑、肿胀、布满水泡和坏死组织的皮肤边缘,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这痛楚之下,却奇异地传递来一种无法言喻的安抚力量。
她的气息靠近了,带着温热而急促的呼吸,喷洒在我灼伤的颈侧。然后,我听到了她的声音,不再是咖啡馆里那种平静无波,而是充满了压抑到极致的痛苦、浓得化不开的悲伤,还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的决绝。那声音很轻,几乎是贴着我烧焦的耳廓呢喃,却像淬毒的冰针,一字一句,清晰地钉入我的意识:
“林远……撑住……”她的声音哽咽着,带着哭腔,但字句却异常清晰、冰冷,“还记得吗?当年……你发完那个毒誓转身离开后……我一个人,站在那场大雨里……”
她停顿了一下,握着我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我肿胀的皮肉里,带来一阵钻心的疼。
“我也发了一个誓……”她的声音陡然转低,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阴寒,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深处挤出来,“……我对天发誓……从今往后……”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紧了我的心脏,比全身的烧伤更痛!她要说什么?她发了什么誓?!
“……谁要是再敢让你被雷劈……”她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森然,“……我陈薇……穷尽此生……必让他……生不如死!”
最后四个字,如同四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我的耳膜!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种令人窒息的疯狂守护欲。
生不如死!
轰隆!
仿佛又一道无形的惊雷在我早已破碎的意识深处炸开!不是来自天空,而是来自这握着我残手的、看似柔弱的女人!
剧烈的疼痛和这恐怖的真相带来的双重冲击,终于彻底碾碎了我最后一丝清醒。黑暗如同厚重的幕布,轰然落下,吞噬了一切。
……
接下来的日子,是在一片混沌的白色地狱中度过的。
意识在剧痛的潮汐中沉沉浮浮,像一块被反复冲刷的朽木。每一次清创换药,都如同被活生生剥皮抽筋,将我从短暂的昏沉中拖回现实,承受着凌迟般的酷刑。全身包裹在厚厚的纱布里,动弹不得,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无数撕裂的伤口。
唯一清晰的感知,是左手无名指上那枚戒指。它像一个冰冷的、坚硬的、带着嘲讽意味的异物,顽固地套在我同样被灼伤的手指上。护士们尝试过取下它,但每一次轻微的触碰都引发我撕心裂肺的惨叫和抽搐——手指的肿胀和创面,让戒指如同焊死在了骨头上。最终,医生只能放弃,任由那枚象征着我愚蠢和诅咒应验的铂金圈,像个耻辱的烙印,牢牢禁锢着我。
它时刻提醒着我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那道撕裂晴空的恐怖霹雳,还有陈薇在救护车边那冰冷刺骨、如同恶魔低语般的誓言。
“……谁要是再敢让你被雷劈……我陈薇……穷尽此生……必让他……生不如死!”
这句话像魔咒一样,日夜在我混乱的脑海中盘旋。她是认真的吗?那场雷击……真的是意外?还是……与她有关?她口中的“他”……是指谁?是冥冥中的天意?还是……某个具体的“人”?巨大的疑云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无孔不入。
陈薇每天都来。
她总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病房门口,像一抹安静的影子。她不再像救护车上那样情绪外露,而是恢复了那种近乎冰冷的平静。她很少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一坐就是很久。目光沉静地落在我被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脸上,或是停留在我戴着戒指的那只手上。那目光深邃复杂,像是透过厚厚的纱布在审视着什么,带着一种我完全无法解读的、沉重的、近乎悲悯的东西。偶尔,她会用棉签沾了水,极其轻柔地湿润我干裂出血的嘴唇。她的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极其珍贵又极其易碎的瓷器。但每一次她的靠近,她指尖那点微弱的凉意,都会让我不受控制地回想起救护车上那刻骨的寒意,身体在纱布下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
她从不解释那天咖啡馆的雷击,也绝口不提她那个可怕的誓言。她的沉默,像一块不断增重的巨石,沉沉压在我的心头,比身上的伤口更让我喘不过气。病房里只剩下仪器的嘀嗒声、我粗重艰难的呼吸声,以及那令人窒息的、无声的谜团。
时间在疼痛和恐惧中缓慢爬行。焦黑的皮肤逐渐剥落,新的、粉红色的嫩肉在一次次清创换药的折磨下艰难地生长。当医生终于宣布我可以出院,回家进行漫长的康复休养时,我竟有种逃离魔窟般的解脱感,尽管这解脱感背后,是更深的茫然和挥之不去的寒意。
出院那天,阳光依旧明媚得刺眼。陈薇帮我办理了所有手续,沉默地将我扶上出租车。一路无话,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车子在我租住的公寓楼下停稳,她付了钱,却没有下车的意思。
“我就不上去了。”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她将一个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纯白色信封,轻轻放在我缠满纱布、动作僵硬的手上。
信封很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手指猛地一缩。
“回去再看。”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依旧复杂难明,像一口望不见底的深潭。然后,她毫不犹豫地推开车门,身影很快消失在小区门口的人流中,干脆利落得如同三年前拖着行李箱离开时一样。
出租车开走了。我独自站在公寓楼下,初夏的风带着暖意拂过,却只让我感到一阵阵发冷。我捏着那个轻飘飘的信封,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不详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住我的脖颈。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电梯,冲回自己那个久未有人气的、落满灰尘的公寓。门在身后“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阳光和喧嚣,也隔绝了最后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我大口喘着气,胸腔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牵扯着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隐隐作痛。手指颤抖着,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撕开了那个纯白的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同样纯白的A4打印纸。纸上的字,是冰冷的宋体五号字,排列得整整齐齐,像一份判决书。
我的目光急不可耐地扫过那些字句,心脏随着阅读的内容,一点点沉入冰窟。
>林远:
>
>恭喜出院。新的皮肤很嫩,要小心呵护,别晒着,也别……再碰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
>还记得那枚戒指吗?你拼死都要套在手上的“爱情信物”?仔细看看它,尤其是钻石的台面下方,靠近戒托内壁的地方。用手机闪光灯,或者对着强光,找一个放大镜。你会看到惊喜的。
>
>一个微型追踪器,外加一个精密的能量场感应激发装置。三年前你买下它的当天,我就请人改装好了。很精巧,不是吗?它不仅能让我随时知道你在哪里,在做什么……更能精准地捕捉到某些……特殊能量的波动。比如,当它感应到超高强度的电磁场聚集——通常,只有自然界最狂暴的雷霆在近距离锁定目标时,才会产生那种独特的、指向性极强的能量特征。
>
>你以为三年前咖啡馆窗外那道晴天霹雳,是老天爷对你那句“天打雷劈”毒誓的回应?
>
>呵。
>
>林远,你太天真了。
>
>那是我送你的“回礼”。我送给你的“天意”。
>
>我一直在等。等你把戒指戴回去的那一刻。等你再次亲口说出“发誓”这两个字的那一刻。
>
>我等了三年。你果然……从未让我失望。
>
>戒指里的装置一旦被激活,会立刻向最近的、我早已布设好的引导矩阵发送一个最高优先级的信号。剩下的,就是精准的定位,和一次小小的……人工引导。让本来可能劈歪的闪电,变得……指哪打哪。
>
>效果如何?你亲身验证过了。很壮观,对吧?
>
>至于那些引导矩阵的位置?你走过的城市,住过的酒店,常去的咖啡馆、公园……甚至你三年来短暂交往过的几个女孩家的附近……都恰到好处地存在。它们安静地待在那里,像蛰伏的蜘蛛,只等戒指的信号亮起。
>
>别怀疑。三年来,你身边所有那些被报道的、离奇的、晴天遭雷击的倒霉蛋……无一例外,都是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点,靠近了那些矩阵,并且……身上带着某种我“寄放”的、带有微弱标记信号的小玩意儿。可能是一枚硬币,一张卡片,甚至只是沾在他们衣服上的一点特制荧光粉。他们只是……必要的牺牲品,为了测试矩阵的稳定性,也为了……让你习惯“偶然”的雷电,麻痹你的神经。毕竟,谁会怀疑阳光下的惊雷,是人为的呢?
>
>现在,轮到你兑现自己的誓言了,林远。
>
>你亲口说的——“再缠着你就被雷劈死!”。
>
>你缠着我了。在咖啡馆,在我面前,单膝跪地,拿着那枚戒指。
>
>所以,雷来了。
>
>你没死。这是天意?还是我的仁慈?或许……只是你运气好?又或许,是我觉得,让你就这么轻易地灰飞烟灭,太便宜你了?
>
>好好活着。用你被雷霆重塑过的身体,好好感受。
>
>记住,天空永远有眼睛。那枚戒指,好好戴着。它现在是……你的护身符。也是你的……催命符。
>
>我们……来日方长。
>
>—— 陈薇
信纸从我剧烈颤抖的手中飘落,像一片失去生命的枯叶,无声地滑向冰冷的地板。
我如同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靠着门板,一寸寸滑坐到地上。冰冷的瓷砖透过薄薄的病号服,刺入皮肤,却远不及心头的寒意万分之一。
戒指!
我猛地抬起那只缠着纱布、依旧戴着铂金戒指的左手。恐惧和一种病态的求证欲驱使着我,不顾伤口撕扯的剧痛,疯狂地试图将戒指从肿胀的手指上撸下来!
“呃啊——!”剧烈的疼痛让我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手指像一根烧焦的萝卜,戒指如同紧箍咒,纹丝不动。
我连滚爬爬地冲进狭小的洗手间,拧开刺眼的白光灯。镜子中映出一张惨不忍睹的脸——焦黑与粉红的新生皮肤交错,眼睛因为恐惧而瞪得巨大,布满血丝。
我哆嗦着,将戴着戒指的左手高高举起,凑近那刺目的光源,用尽全身力气眯起被灼伤后视力模糊的眼睛,死死盯向钻石的台面下方,靠近戒托内壁的阴影处。
强光下,钻石璀璨的光芒几乎炫目。但在那光芒的边缘,在戒托金属与钻石爪镶结合的最深处,一点极其微小的、比针尖还细的、非自然的暗红色反光点,如同恶魔猩红的独眼,在冰冷的铂金缝隙里,倏地一闪!
它真的存在!
那个追踪器!那个能量场感应激发装置!那个召唤雷霆的开关!
“啊——!!!”一声非人的、充满极致恐惧和绝望的嘶吼从我喉咙深处迸发出来!我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瓷砖地上,额头“咚”地一声磕在同样冰冷的洗手台边缘。
痛!尖锐的痛!
但这痛楚,远不及灵魂被彻底撕裂的万分之一!
那些新闻报道……那些离奇的、被冠以“天谴”、“倒霉”之名的雷击事件……公园里晨练的老人……露天咖啡馆看手机的年轻人……酒店门口躲雨的情侣……他们惊恐扭曲的脸,焦黑的躯体……一幕幕破碎的画面在我被恐惧撕裂的脑海中疯狂闪现!
他们……他们是因为我?!因为陈薇为了测试那些该死的矩阵,为了让我放松警惕,而随机选中的……牺牲品?!
而我……而我刚刚从地狱里爬回来的这条命……我全身每一寸还在疼痛的烧伤……竟然都是拜我最想挽回的女人所赐?!是她,用最精准、最冷酷的方式,亲手导演了这场“天打雷劈”的戏码,只为让我……兑现那句三年前崩溃时吼出的毒誓?!
兑现誓言……
“再缠着你就被雷劈死!”
我兑现了……我真的……被雷劈了……没死透……然后呢?
信的最后一句,带着地狱回响的余音,在我脑中疯狂震荡:
>我们……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洗手台,仰头看着天花板上那盏散发着惨白光芒的吸顶灯。那光芒刺得我睁不开眼,却无法驱散笼罩全身的、来自地狱最深处的寒意。
左手无名指上,那枚铂金戒指依旧冰冷、坚硬、沉重无比。那点隐藏在钻石爪镶深处的、微不可查的暗红反光点,像一只永不闭合的恶魔之眼,无声地凝视着我。
它还在工作吗?它还在向谁发送着信号?下一次……下一次雷霆会在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从哪一片看似无害的晴空万里中,精准地撕裂下来?
陈薇……她现在在哪里?她正通过某个屏幕,看着我此刻的崩溃和绝望吗?她嘴角是否正噙着那抹冰冷而疯狂的、如同胜利者般的笑意?
“来日方长……”
我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腥味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这绝不是结束。
这只是她为我精心打造的、活地狱的……第一层。
窗外的天空,依旧蓝得虚假,蓝得令人窒息。